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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
这天,二妮在自己亲自看好的一处电线杆子上刷上浆糊。赵超帮二妮把寻人启示平平整整地贴上。路边停着孙婷的车。孙婷在车里往这边看着。姚强这时也正另一条街上的一个路边宣传栏里贴着寻人启示。
二妮一边忙着再找其他合适的地方一边给赵超讲着旧事。二妮说,你父亲的死直接拯救了一个有可能变得非常非常可怕甚至还非常非常邪恶和丑陋的灵魂。每一说到这档子事你凌叔叔总是要大哭一场,我也是被他动情的哭声和你父亲当年说的那些话影响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松对你凌叔叔的观察。他现在有钱了,却没有其他有钱人身上有的那许多不好的东西,我想你凌叔叔也是一直没有忘记你的父亲。现在你也当上了警察,看来你父亲的心愿真的可以在你的身上得以达成!大斌到现在也在对你奶奶当年不肯收他的钱而耿耿于怀。这小子,就是受不得别人的误解和不同看法。
赵超默默地听着二妮的讲述。
那年那天,大院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一种刻骨的压抑感染着。天,也仿佛带着某种情绪,忽然把一片片云推来堆积在人们的头上。没有风,那一地的纸钱于是越积越厚,化纸钱的黑烟笔直地指着苍穹。儒成婶的哭声就更加变得尖厉,撕心裂肺。儒成叔家的门楣上挂着厚厚的纸钱,小院被用作临时的灵棚,白绫素裹;刘越抱着孩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眼睛红红的。高搭灵棚。赵光所在刑警队的领导跟战友们都来了。警察站满了整个大院。邻居们也都围了过来。单位领导带着队员们有序地走进小院,一队队地在赵光的灵前致敬、焚香,化纸。儒成婶的哭声就越发凄凉起来。刘越这时放下了小超,母子俩给来宾还礼。
儒成叔走进大院,人一夜间就苍老了许多。儒成叔走到儿子的台前拿出刚到公安局领回来的抚恤金,放在桌上回身对儒成婶说,老伴,孩子的抚恤金我领回来了。我想咱就用这些钱给小光买块墓地吧?咱老赵家的祖坟早没了,总得有个让孩子安身的地方。儒成婶看向刘越。赵越点着头说:“爸说的是!买墓地我同意,但是……如果二光在的话,我想他更希望这笔钱能留给小超上学用,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和别的钱不一样。”儒成叔听了儿媳妇的话不住地点着头,他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好,这也许也是小光所希望的。”此时此刻的儒成婶已经由内而外软瘫在那儿犹如一摊泥了。她说,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凌文斌和周明从外边的人丛中挤了进来。凌文斌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素日的那种桀骜不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一种卑微。他躲闪着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赵光的灵前,他甚至不敢看一眼桌上赵光的遗像就扑通一声跪下了,默默地往火盆中添着纸钱。他没有哭,翅把嘴唇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半晌儿,他才像汇报工作似的说:“二光哥,我才从公安局作完询问回来,事情都说清楚了,刀疤也死了,你可以安息了!”周明拿着一大包钱给儒成婶,说婶,这是我们凌总的一点意思,你们拿上为二光哥买一块最好的墓地,这次全靠二光哥才救了我们凌总……
凌文斌看向儒成婶,说是啊赵婶,你们收下吧!这次多亏了二光。儒成婶看了一眼凌文斌,却摇了摇头,说:“小光一直不大肯定你的人品,他救你是他做警察的本分,你又是他当年最敬重的凌老师的儿子……小光怀疑你的那些钱来路不正,现在他走了,我不能因为这点钱玷污了他的名声!”凌文斌听了也不勉强,又郑重地在灵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接过那包钱,非常惭愧地转身走了出去。
凌文斌拿着包钱失魂落魄地走进胡同。忽然,人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仿佛,竟然一头撞在了墙上。跟在后边的周明赶紧上前想扶他,凌文斌却摆了下手,任由自己倚马可待在墙上,顺着那墙向下瘫倒。凌文斌夹在腋下的包钱的纸包散开了,钱一叠叠一张张地掉到地上。凌文斌好像浑然不觉,挣扎着往前又走了两步。他站住身,终于哭了出来。就蹲在那墙角里哭,哭得很伤感。周明于是也想哭,但是咧了咧嘴,硬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二妮一身旧工作服装束,头戴旧日商店服务员戴的白布帽,脸上捂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睛。带着几乎同样装束的三妮和几名养老所工作人员从养老所的办公区走出来。姚强走在最后面,时不时不无担心地望向妈妈。二妮看着院中那熟悉的半间小偏厦,神色有些暗淡。三妮紧张地跟在后边。二妮说,这间小屋是我自己一个人靠捡废旧砖瓦盖起来的,那时你姐夫已经服刑好几年了,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边的姚强。又说那会儿强强还没有上中学。是对门你强子哥找的几个朋友帮我一起盖起来的。现在就算要扒,也得我自己亲自动手!二妮说着,走向小屋。三妮跟过来拉住二妮:说姐,就算这小偏厦你能扒,这么大个院子,还有那么多起居间、厨房,就靠我们自己怎么扒得完?姚强也说,是啊妈,政府通告上的限期就在眼前,咱不能拖棚改的后腿。我看还是找凌叔来想想办法,让他们的工程队进来。三妮说:“强强说的对,咱就让他们来扒吧!”二妮愕然地看向三妮,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再与大斌又任何瓜葛吗,今天怎么?三妮不自然地低下了头,说现在不是情况紧急嘛!我又不想见他。二妮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如果真的需要帮忙,我会去请他的。三妮说:“那人说话一向没个谱,咱最好是先跟他打声招呼,把事情定准了。二妮笑了:说傻妹妹,大斌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糊涂,这小子的心里有数得很。无论什么事他都有个准主意。三妮却颇不以为然,前几天来得还像跑肚似的,这两天又不知道死到哪去了,我看他人老了更没个正形了!反正我不信他会干出啥好事。二妮笑问,那你还让我找他?三妮说:“我也奇怪,他那么坏,却对咱家、咱妈和你有种说不出的在意,有时甚至感觉他有点怕你……”二妮听了横了妹妹一眼,“胡说!他怎么会怕我?就算怕,他怕的也是自己的良心……”三妮兀自喃喃地说着:“这个挨枪子儿的跑到哪去了?”二妮有意无意地应着她说,该来的总会来。
下午,后院中小偏厦的小木窗被人从内砸烂。木屑飞舞。小偏厦中灰尘飞扬,两个工人模样的人从小偏厦中走了出来。二妮带着养老所的员工迎上去,说你们这么个拆法我可不能用你们了!说着回身对三妮说:“老三,给他们算钱,再请他们吃顿饭,然后请他们回去吧!”其中一个工人说:“不这么拆咋拆?我们都是这么拆……”二妮固执地说:“你们拆别处可以这么拆,拆我这不行。请回吧!”那工人还想说什么,三妮已经把说好的工钱塞到了他们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