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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梦境看着朱翊钧, 心里百感杂陈。『樂『文『小『说|
一个人的脾性, 是最难以改变的东西。前世的朱翊钧一直束手束脚,心里慌这个,怕那个。彼时自己想要争, 想要抢, 无论是后位, 亦或是儿子的太子位, 都想着拿到手。
朱翊钧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也尝试了去争取, 可最终还是龟缩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半步都不曾踏出。
换作了现在,也还是一样不变。
郑梦境莞尔一笑, 原本重生的便只有自己, 三郎又会变什么呢。她的手在朱翊钧的手上摸了摸。其实他心里未必不知道吧,只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但有些事, 本就是要迎难而上的。不破不立。过不去这个坎, 又何谈改变未来。
“陛下是怕宗亲会因除藩而闹腾?”郑梦境试探着问。
朱翊钧心里不是很想和她说这些。他依然抱持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可这些年来的变故,一次又一次,老天爷似乎都在和自己争夺眼前这个女子。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人,只笨拙地想到用自己的方式去疼宠她。
希望这步步退让,可以让自己在最后不留遗憾,也能打动上苍,让小梦留在身边久一点, 再久一点。
朱翊钧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陛下还记得当初溆儿上疏,希望可以推行宗亲除籍吗?”郑梦境叹了一声,“陛下犹豫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现下再回头去看看,陛下可曾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心里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否认郑梦境说的是事实。如果自己当初一开始就拍了板,他和太子之间的父子感情就不会有了龃龉。而朱常溆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冷遇,让朝臣心中摇摆不定。这一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存在于人心之中。
郑梦境不用听他如何说,只看面色,就知道朱翊钧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道:“后来推行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难啊。这世上明理的人,还是多数的。河南这般多的藩王,不也就只有三个心怀不满的吗?奴家记得周王还是挺赞成这事儿的。”
“是,周王……是个好的。”朱翊钧打起精神来,“而且现下当地官府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百姓也更有奔头了。今岁河南一地的田赋,要比往年多了不少。”
郑梦境微微一笑,“可见,便是真将楚藩除了,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弹。”她顿了顿,“奴家并不懂外朝的事,可有一点,却还是知道的。楚宗之乱,不可轻忽。陛下若是不重办了楚藩,那满朝文武往后的忠心,可就……”
后面的话,不是她该说的,也是不能说的。
朱翊钧听后先是恼怒,觉得不可能。旋即又承认她说的是在理。换做是自己,怕也会做此想。
宗亲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尴尬的存在。他们是天家的血脉至亲,却又并不执政领兵,手中没有半分权力,只花银钱供养着。就像是被圈起来的猪,吃,睡,生儿育女。
现在这些曾经被人在心里,在私底下瞧不起的对象开始反抗了,对自己有了性命的威胁。放眼三千世界,谁不惜命呢?倘若此事不严办,往后朝臣和宗亲,天家和宗亲,天家和朝臣,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况且,除籍之事,一直只在河南。陛下难道不想让它推行至旁的行省?好造福更多的人吗?”郑梦境徐徐诱之,“陛下,宗亲虽是天家的血脉之缘,却也是陛下的子民。难道陛下忍心看着他们死于饥困之中?见死不救?”
当然不能!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先将楚藩一把撸下,接着顺势将除籍政令推行至湖广,惠及更多的人。楚藩一除,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就全归了私帑。留下一部分的钱用作除籍,其余的,重建被烧毁的两宫,还能有多余的。
郑梦境见他明白过来了,也不再多说。这些涉及到外朝事务的,还是少说为妙,以免引火上身。
“那溆儿那边——”郑梦境拖长了声音,有些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觉得有些累了。才大病初愈,这般伤神劳心,体力不济。
朱翊钧一直观察着她,自然察觉到了。他赶忙接过了话头,道:“溆儿那边,朕自有主张,小梦你不必担心。”他有些懊丧,“朕的确……对他有些苛责了。还将怒气撒到了太子妃的身上。”
又道:“不过这次你中毒之事,朕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郑梦境摇摇头,“此事交给溆儿去做就好,奴家是他的生母,难道还真会为了私情不顾奴家?陛下难道对溆儿这点信心都没有?”
“也好。”朱翊钧想了想,“那朕,就先将楚藩的事给定下了。”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嘀咕和忐忑。
这要是宗亲上疏,说自己对楚藩太过严苛。又该如何。
郑梦境疲倦地闭上眼,“陛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法子,是能讨好得了所有人的。重要的是如何无愧良心。”
朱翊钧忙哄道:“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歇着便是。”
郑梦境噘了嘴,“陛下总这样,同个孩子般,叫人操心。”说着转过身去,沉沉睡了。
朱翊钧被她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就同小梦口里说的那般,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也许……是有吧?
朱翊钧坐上銮驾,想着自己的前半生。父皇英年早逝,母亲只顾着督促自己上进,似乎并未对自己太过关照。母后倒是更偏疼自己,只不敢越过母亲,做太多。冯大伴,文忠公,自己所有的先生,还有身边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在无时无刻地不督促着自己,要做一个圣人,做一个圣君,要效法尧舜,功比汉武唐宗。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母亲就只有害怕,还有厌恶了呢?不再有孩提时的亲昵。
也许是在小梦入宫之后,自己将这份亲昵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朱翊钧还记得当初郑梦境对自己说过,不必太过苛求,不必硬要做一个圣君。本以为当初把这话听进去了,但现在想想,似乎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这看似最无用的一句进言,却实际上是自己一直以来最需要的。
马堂将朱翊钧从銮驾上扶下来,“殿下,日头长,先去里殿歇一会儿吧。”
朱翊钧有些茫然地点头,自己现在的确需要休息,好好地理一下思绪。
躺在榻上,睁开眼,又闭上。再睁开,顶上帐子的花纹糊作了一团。朱翊钧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
花窗外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叫人听着觉得烦躁,却又有几分安宁。
刘淑女自打出事后,就一直被拘在翊坤宫,半步都不叫出。屋门除了送饭送水外,也从未打开过。她有一回,想出去透透气,刚打开门,就见外头守着的两个太监恭恭敬敬地将她重新请了回来。
只呆在这个方寸之地,刘淑女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憋闷死了。门窗全都不让开,只留了屋后的一个小窗,还是对着墙的,打开也只看见红色宫墙。看了几回,刘淑女也腻了,再不想看。
所以,她也就错过了胡冬芸被放出来的消息。
虽然快到深秋了,可夏天的热劲仍旧没过去,白日长得很,人叫太阳一晒,也容易犯困。
刘淑女接了今日的午膳,将饭菜打开看了,心中一叹。吃食虽然没亏待自己,可她更希望可以出去,就是回到慈庆宫自己的小屋子里也好,起码那里还熟悉些,更温暖些。
这里,总让人觉着渗得慌。
刘淑女默默地吃着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原本七上八下的那颗心越来越笃定了。当时马堂将那包药给自己的时候,就说只要能将这事儿推到太子妃的身上,后头的事,就不用自己管了。
现在,应该是已经查不出来了吧?只要时间越久,自己又一口咬死了的确是太子妃下的手,谁还能给太子妃作证?
只看那日,陛下对太子的一巴掌。刘淑女就知道皇后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艳羡,那是自然的。打入宫后,她就一直不曾入太子的眼。起初的小女儿心思,慢慢也被消磨光了。
可再看到拥有自己所渴望之物的人,心底深处的嫉妒还是涌了上来。
刘淑女没吃几口饭菜,就放下了筷子。也不知马掌印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救出去,这里自己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
她可一点都不怕马堂会把自己给当成是弃子。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落不着好。
今日门外似乎换了人守值,听说话的声音,刘淑女就能确定。
“听说昨儿慈庆宫的赵淑女染了病,死了。赵家人今日到宫里来看女儿,看着尸首,哭得可伤心了。”
“哪里是染病,分明就是……”
“分明是什么呀。嗐,说呀,胡乱吊人胃口。”
“我听说,”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刘淑女不得不走过去贴着门听人在说什么。“我听说,是叫慈庆宫的单保,趁着太子不在,给磋磨死的。”
“不会吧,那可是淑女!往后等太子登基了,怎么都得是个妃啊。”
“嗐,压根就不得宠,死了也就死了。你没听说吧?御马监的胡太监,前些日子在春湖苑,不还弄死了个花魁?”
刘淑女听得心狂跳起来。不得宠?死了……就死了?
难道自己的命就这般不值钱?!
她抖着身子,按捺着心思接着往下偷听。
“你是说那个叫萝卜给……”响起两个人的淫|笑声。
“可不就是那个,听说当时就请了大夫,人没给救回来,萝卜断在里头,活生生给胀死了。啧啧啧,真是可怜了,那么个美人儿,我还见过一次呢。胡太监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所以……这回那个赵淑女,也是这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