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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光阴(68)
对宋璐的安排, 林雨桐也是用了心思了。她没把宋璐安排到厂里的部门, 包括对口的职工医院也没有安排,觉得那样……太扎眼了。林雨桐就问她说:“换成农业户口,在农村扎根, 行不行?”
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宋璐也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如今这情况……不敢奢望其他……”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就挺好的。
林雨桐拍了拍宋璐:“不要这么悲观。这总不会永远是如此。许是三五年,最多咱就跟它耗上十年。只要运动过去了,你的情况又特殊,农村户口对你来说,不是障碍。”
宋璐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情况真糟糕到不可预估的情况, 那还计较是哪里的户口做什么?
她点头说是, 算是同意林雨桐的说法。
于是,林雨桐将宋璐的户口直接安排在了三林屯。这地方不管怎么说,都是林家的老本家。如今的大队长是林百川的堂兄弟林千河。林雨桐管他叫六叔。
这么一提, 林千河就应下了。
林千河这人本就是不是一个笨蛋。知道人家姑娘会医术, 就跟林雨桐商量, 问是不是能把林雨桐家不用的那所小院子,改成大队的卫生所。
那院子是林家的老院子, 最开始林雨桐想办法把废弃的旧院子叫四爷住了。后来自家要回来, 刘铃铛还叫人专门把院子重新盖了。虽然是土房子, 但却是新盖没几年的。
以后宋璐就在大队的卫生所, 照样拿村里的工分, 分粮食分钱,不算是受多大的苦,生活不能跟过去比,但日子肯定是不难过。
为了稳妥起见,林雨桐就又点了一个人,将他安置在卫生所。这人就是苗家的亲家,甘草的爹,潘厚朴。这人以前就在药铺,虽然学的是中医,可这如今医疗条件下,连药品都供应不上的时候,一个能自己炮制药材的中医就很要紧了。而且,潘厚朴这人的品性信的过。有这么个人照看,也不怕宋璐一个姑娘家应付不来。
而住的地方,林雨桐征求宋璐的意见:“你是住家里来,还是住计书记那儿。”
宋璐哪边都不想住:“我就住卫生所吧。那里挺好的,前面两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当医务室,后面住人,能住的开。”
一个姑娘家,那么住肯定不合适。但是她也理解宋璐的意思,就是不想拖累谁。这要是万一出事了,牵连了旁人……她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那也好办!
今年又分来一些知|青,林雨桐找了林千河,从几个女知青里挑了两个本分憨厚的姑娘,安排到卫生所住宿。那边的屋子,进去之后是堂屋。堂屋东西两侧,分别是两个房间。宋璐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那俩姑娘一个房间。共用一个堂屋。既能作伴,又有相对的独立空间。吃饭的话,三个姑娘合伙,应该也差不了。关键是三个人都是B京人,吃饭的口味各方面都比较靠近。也有的聊!
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宋璐是真心感激:“……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林雨桐就说:“我会留心你家的消息,有了信儿了叫端阳告诉你。不管有什么事,都别瞒着,千万别跟我们客气。”然后又说端阳,“你没事就多照看照看。一个姑娘家,省的没长眼的地痞二流子给冲撞了。”
这事办的,不光是把宋璐安顿好了。苗家也挺感激的。苗大嫂带着甘草过来,“我那老亲家,多亏你这么安排。我看他那身子骨,确实是不好。整天要是下地,还不定怎么着呢。”
甘草特别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过来道谢:“谢谢林婶子。”
林雨桐看看甘草,又朝她肚子上瞄了瞄:“这怕是有了吧。”
苗大嫂愣了一下,然后惊喜的看向甘草:“有了吗?”
甘草也迷蒙着呢:“有什么了?”
“这傻孩子!”苗大嫂拉着甘草就走,跟林雨桐摆手:“借你吉言。”
林雨桐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太执拗的人,这结了婚有了孩子了,婚前那点过往就慢慢的淡去了。这真算是一件喜事了。
才把宋璐安顿好,结果晚上的时候,人都睡下了,林雨桐听到低低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特别清晰。
谁来了?
林雨桐和四爷起身,出了卧室,见端阳从楼上下来了。
他住在楼上,要是窗户开着,是比林雨桐和四爷更容易听到。端阳就说:“我出去开门,刚才在楼上看……好像是我姨夫……”
你姨夫?
苏瑾!
怎么这个点来了?
苏瑾推着自行车进来,气喘吁吁的。在院子里都不敢说话,只朝屋里指了指。端阳也不听大人在一块说什么,麻利的就往楼上跑。站在露台上,能看到隔壁两家的院子和大门口。东边的邻居灯亮了,门开了,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然后朝两家的隔间墙上靠,像是要听什么。
端阳在楼上咳嗽了一声,把隔壁的人吓了一跳,脸朝上抬起,跟端阳对视了一眼。
一个问:“林干事还不睡啊?”
“闹肚子,晚上睡不着。”端阳笑着回道:“你这么晚了咋也不睡,干啥呢?贴在墙上练功呢?”
那边尴尬的笑:“看看黄瓜长起来没,饿了找根黄瓜吃。”
墙根下面是菜地,种着黄瓜。
这都八月了,黄瓜都快败了,满秧子都是老黄瓜,还看长起来没?
端阳呵呵两声也没戳破,只说:“我们家这边还有,我下去摘了给你扔过去?”
“算了算了!忍忍都天明了。”那边说着,就摇摇晃晃的进了屋子。
端阳就觉得,只怕人家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家这边呢。
站在楼上跟邻居说话,这声音小不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苏瑾拍拍胸口:“大姐,姐夫,我还是来的太莽撞了。”可是不来又不行,“博物馆的东西快保不住了,援华混在H卫兵里面,听来的消息……”
破四|旧嘛,博物馆肯定是首选的目标。
怎么办呢?
四爷就说:“你连夜装箱,明儿有车过去……”
是钱思远和李有财带着人开了后勤车,把东西拉到农场,然后埋在种着树的山林了。至于替换的东西,都是村里的祠堂里拿的香炉,厨房里的拿的陶碗,什么喂猫的喂狗的,带着裂缝的,有一件算一件,拉到苏瑾那里叫他替换去了。
事做的不算隐秘,也来不及隐秘。
但没关系,上面有范云清撑着呢。范云清一直拖着没叫冲击进去,知道东西不在了,才放人进去打砸。
事做的不隐秘有不隐秘的好处,比如伸着脖子想探查这边究竟的邻居,就不呲牙的。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林处长跟那位特别厉害的司令之间的关系了。
不少人都嘀咕:难怪人家过的好呢?啥时候,人家上面都有人。
窥探的视线少了,日子就过的舒服了。
可外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比如林家屯,林家几房人迁移过来之后,留下的家谱,摆在林家的祠堂里。可结果呢?林家自己的后辈,把林家的家谱给毁了,林家的祠堂的给一把火烧了。把族里的七太爷,给活活的气死了。
这位太爷,辈分高!是林百川的爷爷辈的人,林雨桐都算是曾孙了。
老人家高寿,九十岁的人了。按说这是喜丧,原本该是要热闹热闹的。林家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半拉子村子都该披麻戴孝的嘛。
可这四旧不是指什么古董,而是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简化了丧葬礼仪,这个没什么不好。但这引申成砸古董烧旧书,这就是念歪了经了。
老人去世了,披麻戴孝这是应该的嘛。可林家自己的后辈先闹起来了:“……这是旧风俗旧习惯,要彻底的破除……”
带头的还是林千河的孙子。
哎呦!这可把林千河给气的,拎着扁担就要打。这小子一下子给窜了,嚷嚷着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这也不算是稀罕事。
如今的说法是:亲不亲,线上分。
阶级不合,观点路线不同,父子成仇,夫妻反目的多了去了。就是厂子里,天天都有来打离婚申请的。
毕竟,阶级界限是要严格划分清楚的。
也因为这样,以前在婚姻市场上算是香饽饽的端阳,其实如今的行市是大不如前了。干部家庭出身,可不是啥荣耀的事。
最好是要工人和贫下中农出身,这种成分才是硬杠杠的。可要是出身不好,饶是你小伙子长的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大姑娘长的是貌美如花,那也不中用。
这边才把林家的老太爷匆匆给下葬了,那边钱老金他——疯了!
怎么疯的,没人知道。
据村里的孩子说,烧了祠堂的那一天,不知道钱老金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哭大笑起来,见人就鞠躬,一句一个‘我有罪’。
钱思远找四爷请假:“我想带我爹去城里……”
四爷一把摁住钱思远:“你是关心则乱。”他低声问道:“老爷子是真疯了?”
钱思远愣了一下,然后面色一白,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起身就往出跑,在村里的大场里找到了被村里的孩子追着到处跑的父亲。
他将孩子们撵走,慢慢的走过去。
钱老金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一直往后躲往后躲,一直躲到小麦秸秆堆起来的柴垛子后面……钱思远噗通一下跪下:“爹……您这是要疼死儿子……”
钱老金一巴掌拍过去:“起来!你个瘪犊子!你是不是傻!以后不许再这样,见了老子你给老子躲远点。不替我想,也替多多想想。多多都不小了,可别受了家里的拖累,咱家就剩下多多一个独苗苗了,我不能拖累了我孙女……你赶紧给我走远点……”
钱思远如何愿意?“爹!”他压抑着,不敢叫自己哭出声来。
钱老金骂了一句:“你个蠢蛋!机灵劲哪去了?你爹就是个傻子疯子,大队也不会看着我饿死。还得照顾我照顾你娘,得有我们的吃的喝的,我啥也不干,悠悠荡荡的转悠着,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儿子啊!我不信世道永远这样……你爹我以后且有的活呢,不在乎这几年……所以,赶紧给我麻溜的滚……”
于是,这附近就多了一个疯子。整天转转悠悠,人家门口的菜他拿,有那孩子手里拿着的零嘴他也抢。有人说他疯的彻底了,有人却说一点也不疯,要不然他怎能只抢抢的过的人的。
不得不说,钱老金的脑子好使。这边他疯了,也没人找一个疯子去PD了。去了也白去,跟猴子似的在台上蹦跶,反而搅和的大会开不成了。
于是,地、富、反、坏、右都被批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却逃过了。看着那么多人在上面被批,他还搁在下面学着上面的人,自己给自己挂牌子,然后低着头一个劲的我有罪我有罪的。
开完大会了,这些人都负责去打扫厕所挑粪这些脏活累活,就他可以满世界的溜达。
钱思远总是后半夜去看父母,钱老金坐在自家炕上裹着被子笑:“……疯子?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我是个假疯子,可他们那些人……却像是真疯子。”
“你就该被割舌头。”金爱钱擦了一把眼泪就骂,“我看你真疯了才好!要不然……你这条舌头能害死你一家子……”
“我要是在家还不能说两句真话,那真得憋疯了。”钱老金说着就又骂儿子,“你少来!别叫你媳妇有意见。别管你媳妇待见不待见我们,人家都你是好的。别为了我们的事,搅和的你日子过不成了。你们好好的,多多就好好的。去吧!我们不缺吃不缺喝的,啥都有!你爹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记住,不许来了。再来我也不给开门。”说着,就严厉的看向钱思远,“把你老子的话记准了,要是再敢阳奉阴违,我就跟你娘手拉手跳井去。”
钱思远是被推出来的,回到家的时候就觉得心像是被谁揪着似的,生疼生疼的。
庄婷婷坐在客厅了,冷着一张脸:“又去了?”
钱思远看她:“睡吧!不提了。”
庄婷婷这个气啊:“当初你就是骗婚!什么知识分子,你压根就是地……”
“你再嚷嚷一下……叫邻居听见才好呢?”钱思远疲惫的往卧室走。
庄婷婷追过去在他腰上狠狠的拧了一下,然后才道:“也不是叫你真不管。赶明我收拾点吃的穿的,晚上你从墙上给扔进去。”
钱思远一把抓住庄婷婷的手:“我得……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叫我遇上了你。
相比而言,钱思远是幸运的。可那个差不多的程美妮却没有那么幸运。她家的那些事,还是被有心人扒拉了出来,她被剃|了阴|阳头,没折腾几天,就给真疯了。疯了就瞎跑,许是对老家的执念最深,给跑回来了。
这张脸村里人还都记得,没人说啥同情的话,可却在她爱去的戏台子那里,放点吃的喝点。慢慢的天冷了,还会有人把家里的旧棉袄旧棉偷偷的给扔过去。
反正叫人看了,怪不是滋味的。
她跟那边这几年也没个孩子,人家那郑新民重新找了一个没带孩子的离了婚的女人,很快的,又结婚了。
跟程美妮的婚姻,人家单方面划清界限之后是可以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