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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民国旧影(1)
冷!特别冷!
林雨桐觉得感觉越来越清晰。冷意叫人打了一个寒颤,她整个人也清醒了起来。
嘶!
还没睁开眼,先倒吸一口气。这不光是冷的, 还是疼的。她想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疼的额头,却发现手根本不能动。她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这是被人绑着双手。怎么会被人绑了?她心里不解,急忙微微的睁开眼,想看看自己的处境。可四下扫了一眼, 她就有些愣住了。要是没看错,那正堂摆着的, 好似一座关公像。这关公像应该是泥胎的,没什么彩绘的颜色, 灰扑扑的好似吹口气都能吹掉一层皮似得,隔得三五米的距离,都能看清那关公像身上的几处裂纹。虽然破落至此, 可那供奉用的长条案几上,倒是还有一把香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来。证明这里还有人供奉。那案几缺了一条腿, 是用一根粗树桩子立在地上代替那条腿支应着。再往两下里一瞧, 就见那墙上固定着的,是两个火把。应该是照明用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不是白天。于是不由的扭头朝外看了一眼,门大开着,外面黑漆漆一片。风顺着洞开的门吹进来,带着湿气。想来外面不是刚下完雨,就是还飘着雨丝呢。
认出这是关公像,就不难猜出这是关公庙。再看这破败的景象,此地应该不常有人来。但那火把香烛,还有自己被绑着的手,都证明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难道是被绑架了?
林雨桐低头朝身上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带着补丁的对襟褂子,下身穿着一条大约是黑色的裤子,裤子的脚腕处绑着绑腿,脚上一双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的圆口老布鞋。这一身装束,她马上就明白了个大概。
民国!这绝对是民国!
心里惊诧了一瞬,她就收起了继续琢磨的心思。因为她突然发现,刚才她对现在处境的推测是错误的。这身上的一身装束,明显不像是出自有钱人家。这样的人值得人家绑架吗?这个猜测瞬间就被推翻,随即她心里有了另一个猜测,难道是被人贩子拐卖?好似也说不过去,这长手长脚的,怎么着也该是个大人的样子。要说是拐卖妇女,这倒有可能,尽管此刻身上穿的是一套男装,可当刚才挣扎的抬起手的时候,胳膊蹭到胸前,很明显,这个身子还是女人。
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就不再犹豫,手心一翻,就出现了一把小匕首,轻轻一划,绑着双手的绳子就解开了。将绳子拿开,她活动着手腕,就站起身来,她现在得知道如今自己在哪?四爷又在什么地方?
她抬起手想摸摸额头上的伤,可手一举起来,她瞄了一眼就愣住了,这双手意外的纤长。长的十分好看。
这又不对了。穷人家的孩子,手能保养成这样?
不管心里有多少疑问,她都得先处理自己的伤。摸了摸伤口,就疼的更加剧烈起来。但紧跟着,一幕幕过往就从眼前闪过。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林雨桐就知道这个身子的身份了,心里的疑惑也就跟着解开了。
这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的身子。但这十六年,知道她是姑娘的人,几乎没有。她的记忆里没有父母,只有师傅。她的师傅,是个老贼!她的一双手之所以保养的好,也就有了答案。贼嘛,靠的就是这双手的功夫吃饭。她没有姓氏,师傅叫她丑丑。丑丑就是她的名字。从小跟着他师父四处游走,老人家手艺不错,她也不算是吃过苦的。半年前,师傅得了痢疾,求医问药,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都花了,也没把老贼的命给救下来。留下这姑娘一个人,到处讨生活。这老贼对亲手养大的徒弟,很有感情。将本事传给了徒弟,却从不叫徒弟亲自上手。用他的话说,他的手脏了,就不想叫徒弟也脏了手。临走拉着徒弟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徒弟走他的老路。又十分后悔,没叫徒弟学其他的谋生手段。这姑娘到底没听师傅的话,第一次偷东西,是需要钱给师傅买一个棺材下葬。在街上晃悠了一天,最后找了一个要去大烟馆子的大|烟鬼,从他身上偷了一个银元,这才将师傅给安葬了。随后,她就盯上了大户。在她的意识里,这叫劫富济贫。那些茶馆的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大户也不是好偷的,这半年,她靠着偶尔偷一回老烟鬼买大|烟的钱糊弄着过日子。直到前天,她盯着的大户人家终于有动静了,这家的姨太太要出远门,还要搭了一个司令太太的顺风车。那叫一个威风!前面是一辆小吉普,坐人的。后面跟着一辆大卡车,这是用来装货的。后来她发现,这整个货车的车厢,根本就没有人看着。她这才动了心眼,提前跑出镇子,给车辆出镇子以后要走的必经路上摆上了石块。等车停下来清理路障的时候,她偷摸着爬上了卡车。等车开起来,她正急着找值钱轻便的玩意呢,车猛地就刹住了,她的额头撞在了行李里的木箱角上,给撞破了。而如今之所以被绑着仍在这里,是因为这一队人被土匪给拦下了。东西没偷到,她却跟着一队人一起,被土匪给绑到了山上。因为这些人里,就她身上炸不出油来,所以,就被单独仍在这里,没人管她的死活。
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林雨桐心里就有谱了。她得先找找,四爷在哪。
要是变成了刀疤脸的土匪头子……林雨桐抖了抖,这个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躲在背光的角落,先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吃了点药。这头上的伤口现在还不能处理。叫人看见了难免要怀疑。
等收拾好了,这才悄悄的从正堂里摸出去。外面黑漆漆一片,刮着风,还真下着小雨。衣服根本就不挡风,她缩了缩肩膀,将衣服紧了紧,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这里真没人。难不成就扔下自己一个人,其他人都走了?
不应该啊!
她又绕到正堂的后面,果然,后堂连同两侧的厢房,都有亮光透出来。
想不到这个关公庙配备的还挺齐全,想来,曾经的这里,香火也是极为鼎盛的。
可能是外面冷,屋里的人都没有出来的。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大意。多绕了几步,从厢房背后绕过去,绕到后堂的后面,这才从破旧的窗户纸里,往里面看。
相比起正堂的清冷,后堂却热闹多了。屋里十几个男人,手举着火把。这些人大都穿着黑色的对襟褂子,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是什么布料的。但即便是土布洋布,没有补丁,穿的还这么齐整,就知道这伙子土匪绝不是乌合之众。再细看,见每个人的腰里都缠着腰带,腰带上被衣襟遮住的位置鼓囊囊的。林雨桐心里一提,那应该是枪吧。
屋子中央,凳子上坐着三个人。而一个大胡子中年汉子正坐在他们对面。这三个人是两女一男,都没有被绑。两个女人,一个长的十分纤细,身上穿着一件颜色十分绚烂的旗袍,肩膀上搭着一个披肩,脚上一双单根浅口皮鞋。林雨桐在记忆里见过这个女人,这就是被原身盯着的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好像姓卢。下人不叫她姨太太,只称呼为卢小|姐。而另一个女人就富态多了。胖胖的脸,两三层的下巴。黑色的旗袍裹在身上,叫人有点不忍直视。
还没来得及打量另一边穿着西装的男人,就见这位富态的太太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给取下来,对对面的土匪头子道:“……都给您了!都给您了!请您抬抬手,之后定有厚报。”
“郭夫人,您这是哪里话?”大胡子呵呵一笑,“今日实在是误会!咱们兄弟都是粗人,请夫人您来做客……虽然是粗鲁了一些,但绝对没有半点不敬之心。”他推拒了那项链,这才道:“我柳三河是万万不敢动夫人的体己的。您这是把我柳三河,柳子帮当成什么了?”
郭夫人面色一下子就白了,从来没听说过土匪不求财的。她小心的朝一边坐着的卢小|姐看了一眼,才对柳三河道:“敢问柳三爷,您……这是……为的什么。”她将项链往前一送,“这……这是给兄弟们的辛苦钱。只当是请兄弟们喝茶了。还请柳三爷收下。外面车上的东西,也都奉上,都是慰劳兄弟们的。”
柳三河的面色当即就变的喜气盈盈:“你看……夫人这么客气……叫人多不好意思。”说着,一个眼色过去,从他身后站出一个瘦高的汉子来,将那项链接过去。不过并没有退下去,反而看着卢小|姐。卢小|姐抬起头,又飞快的低下,将耳朵上的金耳坠和手腕上的镯子都递了过去。
此时,柳三河才一脚踹向瘦高的属下:“丢人现眼的玩意,没出息的东西。看叫夫人看了笑话……”
那瘦高个一副贪财的样子,往怀里一揣,一点都不顾被踹的一个踉跄,站直了朝两个女人一拱手,撒丫子就往出跑。
“夫人见笑了。”柳三河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客套了这么一句。
林雨桐心道:这土匪头子惺惺作态的样子还挺文明。
郭夫人好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僵硬的笑了笑。却听柳三河话音一转,突然问道:“听说郭司令荣升城防司令了,在这里先恭贺夫人了。”
林雨桐这才恍然,这柳三河该不是有求于人家吧。这这求人的手段,当真是别具一格。
郭夫人好像也有点明白了,腰板一下子就直溜了起来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用得着的地方,柳三爷请直言。”
“夫人真是个痛快人。”柳三河马上站起身,“有夫人这句话在,在下就知道怎么跟郭司令说了。”
说着,就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林雨桐刚要起身,想看看柳三河去做什么。就见一直坐在两个女人身边的男人抬起了头,刚开始,他那眼里还带着几分迷茫,紧跟着,就朝身边的两个女人看去,眼神带着几分打量。
恰好,郭夫人此时眼神放空,估计在琢磨柳三河的态度。
林雨桐一看,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男人一定是四爷。他之所以盯着郭夫人,一定是怀疑郭夫人是自己。看看郭夫人的年龄,四十好几了。站起来估计不足一米六的样子,感觉体重接近两百斤。她心里有些想笑,也不知道四爷心里此时作何感想。
四爷确实是有点懵。盯着眼前的女人看了半天,见她还是一副两眼放空的样子,他就有点不能确定,这是桐桐正在接收记忆还是怎的?
可等对方回过神来,他从眼神里很容易就判别出来,这女人不是。紧挨着他坐着的女人一直在颤抖,是吓的。桐桐的胆子没这么小,所以也不是。
此时,外面传来一声鸟叫声,特别的突兀。只那一声,婉转异常。里面的黑衣人朝四下看看,还有人嘟囔了一句,“这什么鸟,他娘的叫的还怪好听的。”
四爷眼里却闪过一丝亮色,那是画眉鸟的叫声。这荒郊野外,哪里有什么画眉?分明是人为的嘛。桐桐见识了口技,就心痒的想学,后来闲着没事,还真专门找人学过。虽然学的不尽如人意,但这简单的鸟叫声,还是能模仿的。
那么此刻,她应该就在外面。
而林雨桐此时却对眼下的处境犯了难,因为她不知道眼下的四爷,跟那两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卢小|姐肯定不认识四爷的原身,因为记忆里原身盯着卢小|姐半年,也没见两人有过交集。那么就是跟郭太太有关系?看四爷如今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难道是郭太太的子侄?要不然怎么解释他们俩在一辆车上的事。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自己和四爷,想法子总能跑出去。可要是带上两个女人,这就不容易了。那怎么办?等着柳三河跟那位郭司令谈判?林雨桐摇摇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可不是她和四爷的风格。
正想的出神,就听见脚步声传来,有人朝后面来了。她缩着躲在暗影里,就见有个模糊的身影,往更远的地方走,边走还边骂着。因为这后院子杂草丛生,从里面过,难免牵牵绊绊的。就见这人好似险些被绊倒好几次,颇为不耐烦的勉强朝前又走了几步,这才停在一棵树边上,解了腰带搭在肩膀上,往下退着裤子,不停的前后抖着……
这是出来解手的。
林雨桐心里一动,悄悄的摸过去,等到这人解手完了,边走边提裤子系腰带的时候,她瞅准时机拉扯了一把藤蔓,这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整片的藤蔓都动了起来。这人也闹不清楚是他踢了藤蔓,还是藤蔓绊住了他。只不过一瞬间的时间,哪里来得及细想。晃悠了两下,什么也没抓住,身子一歪,就被绊倒了。林雨桐捡起一根枯枝,直接戳在这人腰上的穴位上。一得手,就撒手趁着他爬起的功夫迅速的躲在树后。
那人起身,捡起腰上的枯枝,“他娘的,差点戳死老子。”他以为是混在藤蔓里的枯枝刚好不巧的给扎到了。随即就愤愤的的将枯枝折成两断,仍在地上,这才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林雨桐利索的从树后闪身出来,赶紧跑到正堂,靠在角落,用刚才的绳子,将自己的手又给绑起来,静静的等着。
才缓过气来,就听见外面乱了起来。有人杀猪一般的哭嚎着:“疼!疼死老子了!”
正抱着肚子疼的打滚的可不就是刚才出去解手的人。
四爷看着这人出去了一圈,回来就又哭又喊,直嚷着肚子疼。他就猜到,应该是林雨桐动的手脚。
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看着疼的要死要活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撞邪了?”
“肯定是三魁这狗东西又背着咱们偷吃什么了?”
“吃坏了肚子也不是这样?”
“快去叫三当家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了起来。柳三河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场景。
“这是怎么了?”他看着三魁大汗淋漓,直喊疼之后,忙问道。
三魁疼的要死要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三河皱眉道:“找大夫也得等明天,这现在去哪找大夫……”
“这可拖不得!”四爷适时的说了这么一句,“我瞧着这位兄弟这样子竟像是绞肠痧。”
绞肠痧?
柳三河就朝四爷看过来,一看四爷身上的西装,就先信了八成。对四爷也客气起来了,“小兄弟,你既然知道是绞肠痧,可有办法医治?你放心,只要治好了我兄弟,你以后就是咱们柳子帮的恩人,是咱们的兄弟。柳三河别的没有,义气还有几分。绝不为难兄弟你。”
四爷摆摆手:“柳三爷客气。”他起身拱手,朝四下了看了看,“我虽不能医治,但我知道有人能治。她此时就在这里。”
“谁?”柳三河忙问了一声。
“今儿跟我们一起上山的还有谁?”四爷反问了一句。他没时间翻看记忆,只能由着眼前的事情推断。林雨桐东躲西藏不露面,一定不是这土匪一伙子的。那么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土匪,就只能是人质了。
郭太太忙道:“你是说的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
四爷梗了一下,朝柳三河看去。
柳三河一拍脑门子,“还以为是个贼偷,没想到是个小大夫。”说着,就朝一边的属下吩咐:“快去正堂将人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