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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政治是离我极其遥远的东西, 不是像热播电视剧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争斗,就是像新闻联播里虚无缥缈的访问、发言、会见, 母亲带着我听宰相议事之后, 我才发现原来政治亦不过是那些我所熟悉的日常事务:何处该增添多少人, 何处要用多少粮秣,哪里置县析乡, 哪里修渠开山,某某选人觐见,某某神童受召。与想象中那些动不动谁与谁便开战、谁与谁斗个你死我活的情节不同,每日讨论的东西往往不是小到县、乡,就是远到万里之外的吐火罗、吐蕃,细节则细到派去的官员该是正七品下还是正八品上、要不要特许穿青绿、拨款该给二百贯钱还是二百匹布…
然而现在我对这东西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就像是一场外科手术,手术之前的准备简单琐碎, 看似毫不起眼又任意随机,其实却与手术息息相关,手术之成败常有赖于此。
若说我是跟着实习旁观、间或打打下手的实习生, 至多只能负担些要求不高的小操作,则设立社党就像是我终于结束了实习期, 开始独自为一台手术负责,幸运的是,我的身边有许多聪明绝顶的人物协助, 身后还站着母亲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而且我所面对的并非是诸如心脏搭桥之类的大动作,而是一个小小的、简单的手术, 不幸的是,我所能得到的主刀的机会并不多。
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虽已非头一次盘高髻、化浓妆,镜中的我看起来却依旧陌生且不自然。阿欢替我选的艳紫袍服更将这不自然衬到了极致,然而这却正是今日我们所想要达到的效果——使我看起来高高在上、威仪堂堂,像是一个自信、沉稳的领导者,而非一个年少稚嫩或是温柔可爱的女人。袍服是阿欢亲手为我做的,虽是女式,却刻意地用了许多男子衣服的设计,据说这样可让我看起来更强有力。出于同样的理由,我头上只有一套金色大钗,身上则佩了男子的金龟袋和母亲所赐、独此一件的龙纹白玉珮。
这已是我在宫中举办的第三次诗会,第一次前来的人并不多,来了也多半是真的在作诗,事后还似模似样地理出了薄薄的一小册诗集,第二次人极多,无论会不会作诗,宫中与我略相熟悉的有头有脸的女人——无分命妇、女史、宫人——有一半都来凑了热闹,虽说是诗会,最后却只是由婉儿、崔明德和裴兰生装模作样地出了几首应景,这一次人又少了下去,比头一次更少,见了面也再没人提作诗这话,大伙只是慢吞吞地吃吃喝喝、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时不时地向我看上一眼。
我右手握拳,做了一个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手势,看着镜中人端庄雍容地抬臂伸展,不由自主地一笑,缓缓转身,走回座上,向崔明德看了一眼,她便悠悠闲闲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两腿跪正,两手压在案上:“纯是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来行酒令罢。”
婉儿含笑看她:“行什么令好呢?”
崔明德亦笑:“那些鸾老、拆字之类都已玩腻了,总要想些新令才有趣。”
我笑道:“不成——你们都是大才女,诗文经史,样样精通,捏出什么极难极险的令来,白叫我们喝酒,我们不上你的当。”
崔明德笑道:“不难,一人说一个古人的名字,再说一件这人的事迹,说不出的便罚酒三杯,如何?”
婉儿道:“这却又太简单了,不如这样,一个说一个古人,再说一件这人的事迹,这人须得是个女人,还不能直言她的大名。”
我道:“《列女传》中拢共才那么些名字,说不几遍就没了,不成。”
崔明德道:“这样罢——人可以重,事迹不能重复,这总成了罢?”见场中诸人都无异议,便起身让我:“公主为尊,请自公主始。”
我笑着抿了一口酒:“蔡文姬,著有《胡笳十八拍》。”放下酒杯让婉儿,婉儿亦少饮一口,道:“谢令姜,咏雪。”让贺娄氏,她一口道:“吕太后,临朝称制。”快快饮了一杯,让徐真如海——便是尚服李氏,从前不大相熟,只知随众人唤“李娘子”,而今才知原来本姓是徐,夫家是陇西李氏,因颇有些文才,因此丧夫之后,被母亲召入宫中——她道:“班婕妤,匡正天子,不与同辇。”再传下去,几乎都能立刻说一个名字,到崔明德时,她饮了酒道:“谢令姜,保家拒寇。”
我故意笑她:“阿崔偷懒,偏说我们说过的人物。”
崔明德懒洋洋地看我:“不是说好了,人物可以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