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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婵儿第一次来到曲瀚殇的庭院,只见院中花草植株颜色艳丽,生机盎然。
曲瀚殇从房间内走出来,见婵儿立于花草前醉心欣赏,当即出声提醒道:
“公主可知,越是鲜艳的生命,越可能伤人。”
婵儿闻声,侧转过身,仿佛听懂了曲瀚殇话中的含义,随即后退了一步。
“这都是曲某闲来无事栽种的有毒花草,只怕搅了公主的兴致。”曲瀚殇顿了顿,直言道,“公主移驾曲某的庭院,不知所谓何事?”
“有个消息,想必曲谷主已有所闻。”婵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
曲瀚殇直视婵儿,笑了笑说道:
“公主指的是……你和我的亲事吗?”
“是订亲。”婵儿出言纠正,随后又道,“这便是我对谷主的答谢,你是否还满意?”
“你跟我的订亲啊……”曲瀚殇挑了挑眉,有意拉长声音说道,“也就是孤国皇室和夜国连涩谷的百年之好么。”
婵儿没有作声,也挑了下眉作为回应。曲瀚殇似乎心情甚佳,竟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欣然说道:
“公主果然守信,曲某却之不恭。”
“我已显示出自己的诚意,曲谷主是否也应有所表示呢?”婵儿目视曲瀚殇,想要看进他的心底。
“公主此言何意?”曲瀚殇眼中仿佛蒙了一层雾,表情虽然在笑,内心所想却不容外人探究。
婵儿见曲瀚殇如酒醉之人借酒疯赖账一般,摆出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多日来心情的积郁不由似洪水决堤,随即抬高了语气一连问道:
“既然是谷主请婵媛来此,令我置身连涩谷和外间的势力漩涡,那么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你让我来是为什么,我能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曲瀚殇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公主心思剔透,聪慧过人,短短时日已察觉连涩谷与外间的冲突了么?”
“若非如此,连涩谷何须借我这个外力。这段时日,我自己猜测过许多可能,但是能对我说明你真正目的的只有你啊。”
曲瀚殇沉吟半响,终于开口说道:
“我的目标在夜国朝堂之上,这一生我都是为了令略皇覆灭而活。”
婵儿看着曲瀚殇眼中闪动的狠决光芒,只觉这一瞬间身边满布杀气,不禁打了个寒颤。下一刻,曲瀚殇的目光便定格在婵儿的面庞上。
“公主是否了解,略皇之前,夜国的皇帝是谁?”曲瀚殇问。
“略皇之父,是韬皇。”婵儿答道。
“那么韬皇之上呢?”
“孤国和夜国素无来往,韬皇以往的事,我确实不清楚。”
“这并不是两国是否来往的事,而是有人刻意湮没过往,但是仅仅三十年间的事,就已鲜有人知,当真是悲哀得紧哪。”
“你难道和夜国朝堂有什么关系……”
“我的祖母是韬皇上位之前夜国当朝公主,祖母的父皇便是韬皇之上的那一位帝王。”
“韬皇的皇位是从你曾外祖父手上篡夺而来。”婵儿渐渐明白了曲瀚殇的身世立场。
“不错。祖母是曾外祖父唯一的女儿,所以我的父亲,曾外祖父的外孙,就是当仁不让的夜国储君。然而二十九年前,曾外祖父病危之际,当年还是令尹之职的韬皇竟率军引发宫变,杀害了我的祖父和祖母。父亲带着母亲和只有一岁的我逃亡,后来隐居山林又有了月淮。因为曾外祖父膝下无子,韬皇对外竟称皇位为曾外祖父禅让所得,堂而皇之成为了新皇,并将公然反对之人尽数诛杀。江颜沛曾参与当年宫变,是韬皇的帮凶。尤幻对此冷眼旁观,趁势据守一方,亦是背叛之人。”
“那你的父母……后来怎么样?”
“我们过了十四年避世隐居的生活,直至有一天母亲生病,父亲进城为母亲买药,无意中听闻了蒙上卿被抄家获罪的事。蒙上卿是二弟的父亲,也是父亲年少时的伴读,两人感情深厚,不过宫变前几年蒙上卿便调离在外,表面和父亲来往并不密切,所以后来韬皇将其调回夜都,并没有对他下杀手。蒙上卿十四年间虽然不曾收到父亲的音讯,仍为父亲奔忙,巩固了不少昔日忠于祖母和父亲的朝臣关系,期盼有朝一日能除掉韬皇,迎父亲重回夜都。可惜一次错信于人,所谋行刺之事为韬皇得知,才使家族蒙难。我跟随父亲潜入夜都,拼尽一切只救下了二弟一人,还不慎露了行迹。
韬皇和略父子二人,窃取了曲家皇位,然而十几年间不知父亲藏于何处,本就心中不安。随着时间流转,略已不是当年目睹宫变的孩子,在宫中愈久愈渴求高高在上的皇权,所以曲家人的存在,比起韬皇,略第一个难以接受。以后的隐居中我们只防备了韬皇的人马,却未提防略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并逐渐拉拢江颜沛和‘流’为己用。半年后,‘流’的人寻找到我们隐居的地方,血洗山谷,父亲和母亲惨死刀下。我和二弟拼死杀出重围,在半路拦住了进城归来的月淮,又开始了新的逃亡。所幸月淮一直未曾露面,韬皇和略都不知道曲家还有第二个血脉。
这样逃了半年,我们机缘之下闯入灵渺峰深谷,这里不仅是绝妙的藏身处,还是凝聚实力反击的后盾,我便和二弟在这里创下了连涩谷,用了五年时间建立立足之地,隐忍了许多年,逐渐才有能和韬皇及略一争之力。在孤、恒、易、维四国混战时,是我们出手的一个良机,然而韬皇死了之后,略即位,实力又有壮大,我们仍无法撼其根基。不过多年来内外合力,如今的夜国朝堂已是千疮百孔,若全力正面交锋,当有五分胜算。可我不得不顾虑西面四国。”
“你留我在连涩谷,是为了用我的自由换四国稳定。”
“我知道公主素来珍惜人的生命,可想而知血流成河一定不是你想看见的场面。只有余下四国不再起战乱,我才能把波及的范围缩小在夜国境内,专心颠覆略皇这个窃国贼。”
“各国经历这两年的战祸,不会轻易挑起战事了。”
“公主可听过以战养战的道理?一旦夜国内乱,各国只要率军在夜国绕一周,截得的物资财富便足够休养生息所用。况且如你所言,夜国许多年来和西面各国都无密切交往,谁会顾及情面,放过这样的时机。”
“若真有足够诱人的战果吸引四国出兵,只凭婵媛一人,又如何能影响大局?难道对于各国君主,婵媛竟比一国繁盛还重要么。”
“对于维国,公主自然不重要,不过有湳国在中间相隔,维国本难以触及夜国的利益。而身兼孤国恭承婵媛公主、恒国馝婵公主、湳国德皇外甥女这三重身份,你就有值得三国君主考量的资本。除非三国都不顾念公主安危,联手对夜国出战,反之只要有一国以公主为重,其余两国出兵的成本和风险都会大幅增加。孤国和湳国本来与公主就有亲情,再加上各国江湖势力和公主之间的交情,谁都不愿做第一个伤害公主的人,出兵夜国就成为了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对于曲瀚殇思维的缜密,婵儿简直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婵儿只说道:
“就算排除了西边四国的干扰,我有着亲情和交情的人,至多按兵不动,却不会帮你增添胜算。”
“我知道,这就够了。一年时间,我还有办法把胜算增加两分。”
“会伤及无辜百姓吗?”
“公主当真心怀天下,连夜国的百姓也关心。”曲瀚殇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暖色,随后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虽然为报仇,但不会以我的子民为牺牲,否则家国还有何意义。”
这一瞬间,婵儿忽然想起了岫羲,这两人的想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为君者能以子民的福祉为上,方为幸事。随即闪现在婵儿脑海的,还有岫羲的叮嘱:
“没有任何一桩婚姻值得你牺牲自己来妥协,国之命运、君之荣耀,不是区区一女子能承担的。今天是我不忍对你下手,他日换了别人,你该如何自处,我又情何以堪?唯一……我唯一能认可的,只有湛暮宵。”
念及此,婵儿忽然凝视曲瀚殇,咬了咬下唇。
“公主还有什么疑问么?”曲瀚殇问道。
“我还有个条件。”婵儿说道。
“公主好像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了。”
“你搭救恭王府的人,一半在于我的请求,一半则是为了你自己。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救下他们,就相当于给江令尹添了堵,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