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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看看紫鹃,笑道:“她的性子我知道,若是自己没想明白,万不肯假作模样来哄人的。这回既这般说了,就是真明白了。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妫柳赶紧凑上前笑道:“哪儿能呢,姑娘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怎么会没用。我不过是为着保险些儿才多问这一句。”
紫鹃自这两个来了,心里并没有很把她们当回事。一者她们这些府里的大丫鬟们自来都自视极高,连着贾母王夫人日常行事都会给她们两分脸面,是以外头来的在她们看来不过是“野狐禅”。再一个那两个到底年纪小,往常同外头有个往来的,仍是她出面,尤其是妫柳,除了日常上夜,跟着姑娘出门,连寻常近身伺候的事情也少沾的,是以只把她们当个不济事的小丫头看待。
经此一事,才知道这两个年纪虽小,却很不能小看的。因此上前道:“往常是我自恃年岁,太小看了妹妹们。往后只为着姑娘好,还请妹妹们教我。”
见她如此姿态,那两个倒不好意思了,便上前行礼笑道:“此前事出突然言语唐突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往后我们都尽心伺候姑娘,自然没有不谐的。”
如此一团和气,黛玉心里也放下一桩事来,雪雁更是泪盈于睫。她同紫鹃情分非同一般,这回眼见着紫鹃再三犯错,只怕黛玉一点头,辛嬷嬷就有法子把她弄出潇湘馆去。偏自己也没有法子给她说情,正愁了这些日子了。如今见事情峰回路转,不由大喜。连忙上前携了紫鹃的手,却禁不住滴下泪来。
辛嬷嬷背后跟妫柳同墨鸽儿道:“你们看看雪雁的样子,就该晓得这紫鹃平常为人绝不会差的。如今她只是眼界思量上不及你们,既然立了心,往后不十分要紧的事说与她听听也无妨。好叫她心里有底,省的替姑娘瞎打算。你们两个的性子,自是无所谓她的去留。只她到底陪了姑娘那些年,姑娘幼年在这府里过活,就靠她里外周全,那时候你们在哪儿呢?!万不可因此一事就看轻了她,倒叫姑娘难做。”
那两个一者并非争宠好权之人,二来见紫鹃也真想明白了,便都放了过去。往后仍是一口一个紫鹃姐姐的叫着,紫鹃仍是黛玉身边的头一号大丫头,外人自然不晓得其中经过的波折。
还是妫柳在同李纨说起这事时感慨:“奶奶,我说的话明明也就是那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怎么紫鹃就听不明白?非要辛嬷嬷说了才成。这么算来,这说话到底有理没理竟是无关紧要的了?有理人家也未必听得进去呢。这可怎么说教人呢?教也教不明白。”
李纨听了笑道:“这才是嬷嬷们的厉害之处了。你的道理虽好,却如同难克化的吃食,就算喂给娃儿吃了,也仍照原样出来,并不能从中得着好处。嬷嬷的法子,就是要拣小娃儿能吃的做给她吃,她才能吃饱。可是这道理不是?”
妫柳道:“我哪里晓得她能听懂什么话?我又不是她。”
李纨道:“所以才说你修为还不够。境界渐升,如滴水汇于海,岂有海不知水的道理?你境界虽高,只孤零零悬垂于上,同这里本根生出来的到底不同。才会有如今之叹。‘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境界所差,有些道理,她自己没到那个地步,你便是天天念两遍与她听,仍是无用。”
妫柳无奈道:“还不又回到此前所说的心境念力上了?我都说了我修不来这个,奶奶就不要一味在我伤口上撒盐了。”
李纨一笑放过,又道:“你那鼎可能用了?”
妫柳摇头:“上头的念力附着极深,实在不晓得要怎么才能除去。我正想法子。倒是寻到两本讲破咒的书。只是所用之物极尽污秽,若是用了这法子,就算真除去了念力,那鼎也没法用了。”
李纨奇道:“你心里尚有秽净之别?往常惯给我们说什么□□的,这话头也别让她们几个知道了,下回再不听你白活。”
妫柳驳道:“奶奶,就算我如今练不得金丹的功法,那字句我却是能看懂的。这话说来道理总没有错,只我自己还未至此境,有何可怪处?”
李纨摇头道:“你想差了。照着我们这里来说,若非你实证之言,信口说来传众,便是一个‘妄言’之罪。非有体悟者不可与人讲解,这道理你都不懂?”
妫柳怒道:“我想明白的你说我说了旁人也听不懂,那是白说。我没想明白的,说了你又说不能说给旁人听。奶奶,照你这说法,我就该闭嘴才对。”
李纨又摇头道:“你看,还如此易生嗔恨。啧啧,如今真是越发掉价儿了。”
妫柳气得无法,李纨见逗得也够了,忽又转了话头问她:“对了,要说起来,宝玉也非是那般十恶不赦之人,你们一人一口把他踩到地上,又是何苦?若是哪日紫鹃在宝玉或袭人几个跟前露出行迹来,你们都别想落着好了。”
妫柳想了想道:“要说呢,宝二爷也算是妄念极少之人了,不好作伪,也有两分赤子之心。要说起来,根底上还算近我们姑娘的。只是他到底是个爷们,虽嘴里说着如何厌恨须眉浊物,自己还不是照着声色货利上一路去了?也不是说多不好,或者在如今这世道也算不差了,只于我们姑娘来说,却差了许多。如今看着,若往后不能醒悟,只会差得越来越多。非是我们踩他,实是如此。”
李纨叹道:“想他自来看不上那些腌臜人物,往后行事却说不得要往那上头去,哪日醒过来看着自己都厌烦了,不晓得该如何自处了。”
妫柳道:“奶奶,那又不是你儿子,你操心个甚。”
李纨看她一眼,懒待再与她多言,只挥手轰她。妫柳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