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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康比马日磾还难糊弄,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者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沈娴时,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透彻。
偏偏身份已自曝,身为益州牧的沈娴又不能躲在郭嘉后面享清净,否则堂堂地方大吏在别人额眼中就是形容猥琐神情瑟缩,平白让人看低一眼,像什么样子。
于是沈娴只能摆出了自己多年不用的面瘫脸接受陆康的审视,老爷子不先开口,她也就不多嘴,看看大家谁耗得过谁。
反正火烧眉毛的人是陆康又不是她沈娴。
正僵坐着,忽然沈娴觉得手背一凉,原来是郭嘉借着桌案和宽大袖袍的遮掩安慰性地握住了她的手。沈娴愣了愣,余光瞥见郭嘉正低眉顺眼地跪坐在自己身边,脊背挺直仿若一杆标枪,那一派正气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的人。
然而……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撩我了啊!
沈娴咬咬牙,翻手一挣,反握住郭嘉的手,用力攥了一把。
对于自己的手劲儿,沈娴很是自信,要知道孙策以前跟她掰手腕的时候都被不小心攥的哭爹喊娘,更别说郭嘉这个文弱书生了。
然而文弱书生被沈娴偷袭后面不改色,连眼角都没抽一把。
这下沈娴可真是佩服郭嘉了。
陆康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他一脸淡然地开门见山道:“刘使君在此时来我庐江,有何贵干?”
老狐狸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刻拎得清楚,哪像旁边那帮不着调的小辈们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刘商羽是女的?”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沈娴也不东拉西扯了,她松开郭嘉的手,对陆康抱了抱拳道:“陆大人,实不相瞒,我原本并未打算打扰你庐江的清净,来扬州也是为了接我义结金兰的两位大哥回家的。岂料天不遂人愿,中途又起波澜,本初公带人进攻徐扬二州,而左将军与我二位兄长有恩,他二人既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也不能抽身而退,便耽搁了下来。”
“兄长?”陆康挑眉:“刘使君的二位兄长莫不是周公瑾和孙伯符?”
沈娴微微一笑:“正是。”
这就不奇怪了。陆康默默地想:沈娴要接孙策和周瑜去益州,袁术虽然软禁了孙策不重用他,但若是别人想要重用孙策,袁术必然也是不肯的,沈娴又不能为了这二人直接出兵把关系弄僵,便只好偷偷摸摸潜入了。
想到这里,陆康眯起了眼睛:“这么说来,袁公子确实……?”
“这……是个误会。”沈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情绪,她咳嗽一声道:“袁公子确实跟我们去了丹阳,但他是自愿的,袁公路麾下的长史要杀他。”
“这是为何?”陆康十分奇怪。
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嘉忽然开口,他轻飘飘地说道:“因为那位长史是本初公的人。”
陆康微微骇然,老爷子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郭嘉一点拨他就明白了这当中的机锋,不由得感叹这局袁术当真危险了。
沈娴适时露出一个苦笑:“闹到现在,本初公大军压境,左将军麾下最信任的谋士却是敌方的人,二位兄长顾念旧情不愿就此离去,我想抽身也来不及了。益州与扬州间隔着荆州,我没法直接出兵,思来想去,只有来这里托陆大人您帮个忙。”
“老夫能做什么?”陆康冷笑一声:“袁家兄弟自相残杀,这原本就不关我庐江的事。”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他巴不得袁术和袁绍撕起来,最好撕得两败俱伤。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娴漫不经心地说道:“刘使君……在您这里吧?”
此使君非彼使君,沈娴说的是刘繇。
陆康的脸色微微一沉:“刘使君这是何意?”
“大人您难道不清楚?”沈娴笑了笑:“不管是被我拖下水,还是自己主动入局,庐江都没可能置身事外,三万兵马气势汹汹南下而来……您觉得本初公会放过这里,让刘使君安然度日吗?”
“袁公路是狼,袁本初就是虎,二者没什么区别。”
陆康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他二人是虎狼,那你刘使君又是什么?”
这话十分不客气,换个人估计不炸也得在心里腹诽陆老头,然而沈娴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她摸出折扇撑开扇了扇,笑眯眯地说道:“我是人。”
陆老爷子被她一句话噎的难受,只得瞪着眼睛指着沈娴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您别生气,我开个玩笑。”沈娴赶紧认错:“等我二位兄长帮了左将军这次后,我们就回益州该干嘛干嘛去,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打打杀杀的?”
陆康不说话,沈娴又道:“您要是实在不同意啊,我就只能趁着曹孟德还没攻进来,潜回寿春把我那两固执的兄长一人敲一闷棍,打昏了带回益州去。管他们将来是不是要跟我翻脸,活着才能找我算账啊。”
陆康不是不想说,他只是在思考该怎么说,然而沈娴无赖一样颠三倒四的几句话把陆老爷子整的彻底不想开口了,他板着脸生硬道:“还请刘使君暂住几日……”
沈娴点点头:“您得想想,我懂。”
陆逊把老爷子扶回屋去休息,陆绩则拉着沈娴的手把她送到了门口。
“姐姐,要我带你们去驿馆吗?”陆绩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不用了。”沈娴蹲下来拧了一把陆绩的嫩脸:“我们住在二哥家里——就是周公瑾。”
“我知道。”陆绩点点头:“公瑾哥哥对我可好啦,还给我们弹琴听。”
“我也会弹啊!”沈娴激动道:“你要听吗?”
赵云看不下去了,他叹道:“算了吧主公,你何必欺负小孩子?”
沈娴白了赵云一眼:哼看在你是我姐夫之一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想听。”陆绩乖乖地说道:“但是恐怕没有时间了……父亲要送我们回吴郡老家了。”
陆康从来没有当着陆绩的面透露过这方面的事情,但陆绩眼巴巴地旁观了这么多天,就是知道他们待不下去了。
沈娴摸了摸这个有时很聪明有时又有些呆的小娃娃的头,微微一笑:“回去好,回去也安全。”
打仗是在所难免的,但孩子们的眼中却不应该沾染太多的血腥。
“不想走。”陆绩抱着膝盖坐在了府门前的台阶上,他闷闷地说道:“庐江好。”
沈娴静了静,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郭嘉淡淡来了一句:“总会回来的。”
沈娴有时候觉得她真应该找块布把郭嘉的嘴给堵上,这人说什么是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铁口直断郭半仙,再来几次估计就变成闻名益州的乌鸦嘴了。
陆绩果然回来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走成。
因为当天夜里沈娴睡下不久后,周家大门外就有人在梆梆梆地死命砸门了。
半夜扰人清梦,谁都不会开心。沈娴把被子一蒙,窝在被窝里面不出来,全当没听到。但没过一会儿郭嘉就来敲她的门了:“主公,醒醒,出事了。”
“天没塌下来就不要叫我啊!”
沈娴有严重的起床气,半梦半醒之间脾气最是暴躁,她声音冷得像块冰,连赵云听了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但郭嘉仿佛没事人似的继续敲门:“主公,天塌了,快出来。”
片刻后,沈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那阴沉的脸色仿佛鬼魅一般。
沈娴抱着门冷冷道:“说。”
“陆公子来找你……陆老爷子出事了。”
像是被盆冷水泼下来从头浇到脚,沈娴一下子清醒了,她脱口而出:“不是我气的吧?”
“主公。”郭嘉哭笑不得,他拽过披风给沈娴披上,扯着她袖子把人往外拉:“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瘟疫。”
“什么?!”
在古代,大规模的战争过后,如果不能及时清理和打扫战场,瘟疫的爆发是必然的。
然而庐江尚算富庶,除了匪盗黄巾外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战乱,已经平安好多年了,怎么会忽然有瘟疫爆发呢?时间上还来的这么巧,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谁故意投|毒从中作梗。
在去太守府的路上,沈娴问郭嘉:“怎么能断定是瘟疫?”
“父亲和伯言都生病了。”陆绩窝在沈娴的怀里面微微发抖:“他们是一样的症状,高热致喘,身有淤血……”
一样的症状也有可能是有人投|毒,伪装成了瘟疫而已。
“不只是陆太守。”赵云低声说道:“刚才我问了问一起来的士兵们,他们说其实庐江早就有这种症状的人出现,但因为人数不多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是今夜才忽然爆发的。”
“那也不应该啊?”沈娴皱眉道:“其他人当成普通的伤寒不注意也就算了,医馆里的大夫们难道从未发现过不对劲儿?”
“平民百姓大多不去医馆,有了病随便吃点东西扛过去也就算了,”郭嘉淡淡道:“就算是死了,谁又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为什么你师父被人称为神医,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明,”郭嘉又说道:“最近的一次,黄巾之乱前,北方瘟疫四起,死伤遍野民不聊生。华老先生就是在那时游历中原各地,深入疫区悬壶济世,用最简单的药方和便宜的草药救治了很多穷苦百姓。”
“可大部分大夫并不会像他那样……”
沈娴说不出话来了。
“先看看再说吧。”良久之后,沈娴抱紧了默默弄流泪的陆绩,她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又是战乱又是瘟疫,这可麻烦了。”
舒城中灯火通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搞得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太守府门口围了好多人,除了居住在城中的普通百姓外,尚有一些世家子弟竟然也在此列。见到沈娴一行人后,大家都聚了过来对陆绩叽叽喳喳道:
“陆小公子,我们家有人也沾染了瘟疫……”
“这可怎么办!忽然之间就发起烧来!”
“大夫们都忙不过来了……有谁救救我儿子!”
“……”
陆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再镇定哪里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一时之间瞪着眼睛怔怔地发呆。沈娴抹掉陆绩脸上的泪痕,不耐烦道:“都闭嘴!”
一个双目通红的年轻公子指着沈娴说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话!”
“你管我。”沈娴淡淡道:“全都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你们是指望着陆大人能爬起来给你们治病吗?有病去找大夫看病,他又不是大夫。”
“这是什么话!”年轻公子怒道:“他是庐江的父母官!难道他不该管?!”
“他该管。”沈娴一只手轻柔地捂住了陆绩的双眼,把那充满了恶意的视线阻挡在外面:“但前提是他没跟你们家人一样也染了瘟疫躺在床上。”
“大人……”太守府的裨将不赞同地低声说道,在他看来,陆康也生病了这件事情最好不要透露出去,否则人心动荡容易起灾祸。
沈娴摆摆手:“除了陆大人,你们府中谁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