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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渺处难计时日,这日警幻仙子自天玑娘娘处转回,入了幻境先与众人厮见了,便有仙子上前回禀此间种种,难免又提到人间事。警幻仙子这些时日在天玑娘娘处与众仙家真人相晤言谈,多有所得,正是心情大好时候,便笑道:“薄命司里正有情鬼当起孽缘,在人间看来却一桩喜事,我正欲趁那热闹时候掩人耳目携了绛珠生魂归境,有甚不明处,到时候你们自问她就是。她可是在那凡尘待了好些年头了。”一众仙子听说如此,都欢喜雀跃,警幻仙子掐算好了时日告知彼等,这就算定了约。
京城积雪骤化,几处内渠淤阻处即成内涝。那帮子官员还没来得及点算清楚冻饿而死的饥民,又要转头上报水淹灾损,好在借着赈灾放粮正好可平一平历年来的缺口欠账,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不知哪家王府又领头献牲祭天,各公侯贵人们少不得也要跟着祝祷一番。四海商行掌柜的也暗暗称奇,自己这一派系与那几个王爷素无来往,这回却七拐八拐地得了不少好处,不说旁的,单那些半卖半送的牲口白肉就是一笔收益。计良如今管着的生意都是新奇玩意,比不得老人们财大气粗,这种一时一刻的买卖就都成了他的事。他也不推拒,趁机按着进价给许嬷嬷那头送去一些。草田庄上刚收拾完二十多头猪,这又连羊带牛地来了二三十头,许嬷嬷一行骂一行安排下活计。巧娘子几个看着许嬷嬷发笑,这样白捡一样的好事,旁人盼还盼不来的,这许大管事得了便宜还挺大脾气。她们哪里晓得许嬷嬷的难处,左右不过一大一小两个主子,给她弄来这么些东西,可要怎么办!
贾府也跟着施了几天的粥,这日,王夫人得了信急匆匆往上房去,贾母正跟黛玉几个说笑,见王夫人神色,笑对姑娘几个道:“好了,这些日子可算和暖了些,也别整日拘在我跟前了,你们自去寻乐子松宽松宽吧。”黛玉几人心知大人们有事要说,便都各自回房去了。王夫人这才走到贾母跟前,欠了身,低了嗓子颤声道:“老太太,里头刚传话出来,元儿昨日被召进甘泉宫了。”贾母扶着扶手半起了身子急问道:“哪里传来的话?元儿……可有什么说法?”王夫人忙回道:“是夏公公着人传的话,如今还不知道什么说法,只是夏公公还特说了‘恭喜’,想来……”贾母不禁喜笑颜开,拍着扶手笑道:“好,好,皇天不负苦心人,元儿是个好的,当日那算命的仙人确无虚言。”王夫人红了眼圈道:“若不是他句句说中,我又哪里舍得元儿……”贾母见她如此,便拍拍她手道:“好了,命数难为,那样大贵的命格,咱们这样的人家又如何留得住?天底下也只有那个地方才配得上我们元儿了。那仙人连宝玉都给你算到了,你还怕什么。”王夫人点点头道:“虽是他十样里九样都算到了,还是怕那剩的一样有没有算到。元儿一去这么些年,我也是……”说着又哽咽起来。贾母知道王夫人如今念佛吃斋平心静气的,今日如此也是情之所至,倒不怪她,还轻言安慰她几句。王夫人自觉失态,擦了眼睛,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我失礼了。”贾母笑道:“无事,无事,这做娘的可不就这样。这可算是好了。”两人都略平复了心情,才又低声商议起之后的事来。
不几日,贾元春迁为甘露宫女史,虽再无旁的说法,那甘露宫却是当今天子的寝宫所在,真知情人难免也要对贾府高看一线了。
贾珍与尤氏商议,这事情说不到面上去,却实实在在是族中盛事,之后富贵可期,少不得要小庆一番。恰好雪过天暖,园中梅花盛开,正是赏梅的时候,便由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治酒邀贾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来园中赏花。虽是女眷小宴,这日刚好是里外对账的日子,王夫人去了凤姐就走不开,再加上冷暖交替贾母怕黛玉受了风寒也不敢带她去,迎春如今越发闷了,惜春虽是东府的人却顶不爱回去的。这般一来,尤氏与秦氏一早来亲请时,只贾母带了宝玉与邢夫人王夫人并探春去了。李纨则留下来照拂迎春几个。
这宁荣街上,一缁衣人闲坐良久,虽在此处布了观灵眼,却还是隔三差五地要亲来看看。这回细观两府所笼气运,轻笑道:“倒是好运道,也是,人之将死还有个回光返照,这一族荣衰也需盛极而败方显造化手段。”午后人倦,那茶楼也无几个客人,拎水的伙计正从楼梯口上来,打算给那窗口的客人续茶,打了个哈欠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人。“咦,”伙计有几分惊疑,再往四面看了,并无异处,遂揉了揉脸道:“昨日不该与他们赌酒的,这会儿还头晕着,差点以为白日见鬼了。”便拎着壶,自去给其他几处客人斟茶续水。
那缁衣人早在伙计捂嘴哈欠时一阵青烟往宁荣两府处去了,跃入时并未如前次那般遇着有守域威光,及至到了宁府内立定,往半空一瞧,笑道:“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这两个老鬼找人说情去了,实在便当!”说了立时散开神识往四下探去,却见那西府内隐隐灵动,便化了青烟乘着风往西府里去。却是宁荣两位国公之灵,见警幻仙子前来,便离了祠堂相迎,又以宝玉相托。那仙子见二老归灵日久尚放不下子孙族众,动了恻隐之心,特发慈悲引了宝玉生魂往那太虚幻境去了。
且说李纨早饭后送了贾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往东府去了,自回来屋里闲坐,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贾兰这日不上学,也在家里呆着,母子两人用了饭便各自歇晌。李纨略歇一歇便开始给吴氏夫妇写信,贾兰则在自己屋里修炼极魄。迎春如今整日抱着那几本书看了不知多少遍,只觉得多读一遍也多领悟一分,是以越发用功起来。惜春正看着她奶娘收拾尤氏着人送来的梅花点心。黛玉平日里时时有宝玉相伴,这回倒清静了,却也有几分寂寥。午后日暖,生出些倦意来,索性卧了床修习那青冥诀。迎春一行看书,一行着空比划,虽极细微,却也引动灵力阵阵。如今又加上黛玉修炼青冥,虽是炼化她自身仙灵之气,那灵力震颤之意又如何能瞒过行家。缁衣人远远觉出贾母院里灵动,便径直往里去。
警幻仙子接了宝玉生魂往幻境去,应了宁荣二公的请求,将那情幻之事渐渐铺陈开来,先以府中女子命途定数相示,再令其历饮馔声色之幻,只盼能助其一悟。众仙姬奏乐奉酒时,警幻见其妹兼美目不离宝玉左右,一叹道:“你情系神瑛侍者却奈何没个系绳处,索性借人间这一霎时,给你埋个情根,能不能抽芽开花,就看机缘了。”兼美听警幻如此说来,心花怒放,娇笑道:“果然还是姐姐疼我。”警幻遂将兼美引荐于宝玉,又授风月诸事,那两人于幻境中如何颠倒自不消细说。且说警幻仙子结了此事,便往宁府去与宁荣二公之灵做了一番交代。说完正欲回身,却察觉了那缁衣人的行踪,见他正伏在贾母院中黛玉之所,欲探那仙灵之气。
警幻想起近日幻境中绛珠仙草的种种异状,心中不禁大怒,断喝一声:“好孽畜!”手中一道神光已向那缁衣人击去。那缁衣人忙收了手,一个转身到了半空,正对了警幻,口里嗤笑道:“怎么,就许你们豢养享用,旁人沾一沾手指头都不成?”警幻见他说话不堪,也不再理论,又兼他已识破绛珠真身留着也是祸患,当下起了杀心。遂不多言,伸手将头上一朵黄花摘了下来,往那缁衣人顶上一抛,那花化作千万花影席卷如风,将那缁衣人卷在了里头。那缁衣人没想到警幻上来就下杀手,知道此事难了,暗恨自己猎奇心重,竟撞上这个太岁。无奈间只好现了原形,一口寒气吐出,那花影瞬间凋萎四散,却是一条水蛔。警幻仙子冷笑道:“孽畜,你扰乱人间,荼毒生灵,今日正要替天行道。”说了手掐法诀不止,各样彩气灵光袭向水蛔,那水蛔口作人言,反嘲道:“好大口气,替天行道,难不成天还有办不成办不对的事情,倒要你个小小毛仙来指三道四!”警幻仙子气噎,伸手拔下三股金钗朝那水蛔掷去,那金钗在空中变作房子大小,金光耀眼,气势惊人。那水蛔法力自然难敌警幻,只是如今存了必死之心,倒也斗得坦然。
贾母几个下午在会芳园里吃茶喝酒,宝玉因早时困倦,便由秦氏引着去她屋里睡了。这会儿离晚饭尚要些时候,那好好的晴天却忽的刮起一阵妖风,转眼乌云罩顶,偏那乌云又布不满整天,东头时时有霞光彩云之象,整个京城都看这天时奇景。李纨写了信,见外头忽的暗了下来,灵觉微探却是一场灵力恶斗。忙敛了息,自然更不敢放出神识去,看了看屋子里的限灵阵,又去贾兰屋子里,见贾兰炼体完了正在补眠,樱草青葙守在一旁,这才安心退了出来。
不过三五个回合,那水蛔已受了重伤,心知必死,索性将这一阵所受人间供奉愿力贯于灵力根底,一同往警幻卷去。警幻见那水蛔竟是垂死恶争,怒斥道:“果然孽障,野性难驯!”随手将身上宫绦往天上一抛,那宫绦转作千丝万缕,将那团灵力尽数裹入,她却没料到这横行人世的妖畜竟还得了供奉的,且其力甚大。这一击,虽将那水蛔生机毁尽,警幻的宫绦却也被愿力灼伤,那宫绦乃是警幻用自身情丝所炼,宫绦受损便伤及了自身。那水蛔得此空挡只余一缕幽魂裹了身壳遁走。警幻知水蛔此类,最是凶顽,敛财成性,若是将死则必身魂共焚也不会便宜了旁人。她虽也知晓那水蛔既有如此愿力,定是别有机缘,说不得身壳内藏了多少财物法宝,却到底自重身份,不好作出那追魂夺尸的事来。且知那水蛔受此一击,已是必死无疑,加上自己情丝受损,也需回去闭关修养,便冷哼一声,挥袖扫清了天际乌云寒雾,自往幻境去了。
凡间众人抬头看时,不知如何的,那天上的乌云彩霞都忽的散了,无影无踪,日头高照,若不是人人见了,真以为是自己眼花神昏。贾母忙让人去看宝玉,来人回道:“宝二爷在小蓉奶奶屋里歇着,这会儿还睡得沉。”贾母忙嘱咐让跟着的丫头婆子们用心看守,醒了赶紧来回。因天时异常,原打算就这么回去的,宝玉既还睡着,贾母便与王夫人几个索性在东府用了晚饭再走。
警幻回到幻境,有几个仙子来迎,见她一人归来且神色略异,便问道:“还当姐姐去接绛珠妹子生魂来呢,倒是空等了一场。”警幻摇头道:“她那里如今也不安生,我刚想去看时正遇上那乌寒水虺吸她仙灵真气,这才恶斗了一场。近时不要寻她,反引了人注目,左不过人间时日,一眨眼就过了,到时候她归境销孽有多少旧情叙不得的。”众人忙点头称是,听闻乌寒水虺之说,又打量警幻一番,又问她头尾。警幻知道众人心思,叹气道:“我用千丝万缕阵将它困住,哪想到那孽畜这等烈性,拼了生机撞破了出去。我亦没有追它,总是身魂共焚的下场。”一个黄衫少女叹息道:“好可惜,姐姐若能擒了它,不晓得它那身子里藏了多少好东西。”一个绿裙仙子笑道:“脏兮兮的,想想他的样子就够腌臜龌龊了,你还惦记它的东西。”警幻见众人并无他话,便往里间去寻兼美。见宝玉尚在此处羁留,不禁皱眉道:“不是与你交代了,略带他领了风月之事就以苦海恶境警示之,速速放了他回去才是。此处与人间时光相异,或一刻千日,或百载瞬时,没个定数,若乱了他人间运数,赤瑕宫必不与你甘休,你来日还想近他的身么。”兼美听了便道:“正要送他走呢,姐姐如何脸色不佳?”警幻便将与水蛔恶斗之事说了,兼美忙抛了宝玉,关切问道:“可伤了哪里?姐姐的宫绦以情丝所炼,让那畜生破了可得费些功夫了!”警幻见她如此,心道果然还是自己姐妹,便笑道:“它那点道行哪里伤的了我,只是没料到有愿力如此罢了,虽略有损伤,我回殿里闭关几日即可。这两日你帮我看着些,自己也莫要胡闹。”兼美不放心,终究将警幻送到了她的太虚殿里安置好了,才回自己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