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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昶没有辨清这唇语,但他注意到了燕七握弓的手,指关节微动,将弓攥得更紧。
元昶没有辨清的,燕七一字一字辨得真切。
他说:还在恨我?
燕七看着他,他换了一副皮囊,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声音,可他的眼神却还是原来的眼神,像火一样,可以烧毁一切。
见燕七沉默,涂弥笑起来,转头看向元昶:“去林外等我。”
元昶满腹的疑问,却不敢不听师令,只得三步一回头地往林外走。
涂弥又看向一直在原地发呆的秦执玉,笑着问燕七:“你刚才是在教训她?何必那么麻烦,看不顺眼杀掉就好了。”
秦执玉骤然回过神来,既惊且怒地瞪着涂弥:“你——你敢——”
涂弥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弓,搭箭上弦,动作就像拂袖一般随意,然而秦执玉却因此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那笑容里散发出的汹涌狂卷而来的杀意瞬间便冻结了她全部的血肉神经!死亡的恐惧感骤然袭上脑来,这一刻她甚至腿软到几乎站立不稳——
他真的敢立刻杀了她!
秦执玉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恐怖的杀意,就连一个由微弱到洪大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就将她挑起来抛进了十万厉鬼狰狞嘶嗥的万丈深窟!
“你该去履约了。”一个平淡的声音插.进来,秦执玉竟觉得自己已冰冻住的血肉在这一瞬间有了些回暖,她看向这声音的主人,她面向着她,依旧面无表情,她立在涂弥的身边,看上去竟与这个可怕如魔鬼的人无比的搭调契合,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来自同一个鬼窟,他们曾相识已久,他们曾默契无间,他们曾一起历尽过千帆。
秦执玉找回自己的力气,转身飞快地跑往林外,甚至有些跌撞,她浑身发冷,她满头虚汗,她今天真是狼狈到了极点,如果上苍能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任性,她会好好地待在自家的别馆里,绝对,绝对不去那河滩。
涂弥笑着看着秦执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放下握弓的手,重新看向身旁的燕七,灼热的目光熨烫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端详,半晌方“哧”地一声笑出来,道了一句:“转生成这副呆样子。”
许是因燕七个头矮,居高临下细看不易,涂弥一低身,蹲在了燕七的身前,仰起脸来看着她笑了半天:“多久没见了,嗯?”
燕七垂着眸子没有说话,他就继续笑:“记不清了是吧,不算这辈子,前世从那次之后你就再没见过我。不过呢,你不知道的是,你死了之后我又见了你一面,是我替你收的尸。”
涂弥盯着燕七面无表情的脸,笑着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刀,一刀刀地割着她的皮肉。
“呵——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死成了一滩烂肉,臭得几里外都能闻见,谁能想得到那滩烂肉的原主人曾经是个多么俊俏的妹子?”
“你知道我向来不信命,”涂弥目光里的刀尖挑上了一抹戏谑,“今天却有点儿信了。你说这世上什么事能巧成这样?我来了,你也来了。难不成……是因为你心里头还放不下我,所以灵魂跟着我穿越了千年,追到这个时空想要和我再续前缘?”
“前世的事,我不想再提。”燕七终于开口,语声凉漠,“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各走各路。”
“不想再提?”涂弥笑得无声,却极尽放肆,“飞鸟,你应该清楚,你瞒得了谁也瞒不了我,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你用箭对准我时的眼睛已经曝露了一切——你和我曾经的所有,你全都记得,全都刻在脑子里,你永远也抹不去,永远也忘不掉!我就是你的梦魇,云飞鸟,我敢打赌,即便你重活一世,你的美梦和噩梦里也一定都有我!”
“所以呢?”燕七漠然地看着他。
涂弥抬手,指间夹着指甲盖大的无名花:“再续前缘,怎么样?”
“我说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各走各的路。”
“怎么,不想找我报仇出气?”涂弥将花梗咬在嘴里,笑着看了眼燕七握弓的手,“箭技倒是有长进,如果还在前世,说不定你就能杀了我,可惜,这一世你没希望了。”
燕七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要走,才刚走出两步去,就被涂弥从身后抱住了腰。
“飞鸟,”他把嘴唇贴在她的耳廓,将炽烈暗哑的声音吹进她的耳孔,“我们重新开始吧。前世的事就让它过去,难得上天有眼,安排我们两个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这证明老天也想再给我们一次和好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燕七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无从挣脱这个人的钳制,他就是这样,即便两世为人,也始终不改他骨子里那股强烈的控制欲。
“我不信天。”燕七道,“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云端,再见不如不见。放开。”
涂弥低哑的笑声在喉间滚动,像是上古的黑森在月下沙沙作响,他松开了燕七的腰,却又握上她的喉,“今晚你的梦里见。”他最后在燕七耳边笑着说。
……
元昶远远地看见燕七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登时按捺不住地冲了过去,见燕七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你和我师父……”犹豫之下还是决定问了,这一刻元昶突然觉得燕七和他,像隔了十万大山。
“你可以去问他。”燕七道。
元昶向着林深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他师父的身影,他师父是皇帝钦点的大内侍卫统领,负责近身保护皇帝安全,平日可携带武器行走御前,在这御岛上还要带着手下每天巡视行宫周边,方才会在榕林中与燕七相遇,想来也是巡视时无意间碰上的。
“我师父今日要当值,我没机会问他——你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元昶更想从燕七嘴里听到答案,仿佛这样才能够拼命将他和她渐远的距离重新拉近。
“我和你师父是旧识。”燕七道。
“旧识?我怎么不知道?!你为何从未同我说过!”元昶不肯尽信。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燕七道。
“……”元昶的脑子里仍然是一团乱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燕七看着他,“有时候真相一经揭开,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元昶眉头深锁地盯着燕七。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
真相也许会令他无法承受,也许面前的这个人将会离他越来越远,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姑娘。
究竟是该探究真相,还是……留在过去,守着他的“燕小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