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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将手中棋子重新摊放于盘上,眸间失了温润笑意,头一次如此庄正严肃,李尧坐直了身子,定定望向楚羿。
斗室内寂然无声,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楚羿不去看李尧,双目直直盯着棋盘,便仿佛一尊不会动亦不会说话的泥塑。
然而李尧的目光却似钩子,纵使你不去看他,也会被那锐利的尖锋死死揪住不放。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楚羿终是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均存——”然而一口热意堵在喉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喉咙耸动,再开口,每吐一个字,便好似正从口中撕出血肉:“均存……重情重义……飞白……敬服……”
李尧错愕。
他怔怔盯着对面之人半晌,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重情重义?飞白可真折煞我也!!当年于刑场哭诉一声‘丞相’,之后不久我便被打发去了湘西。如果不是太傅从中周旋,只怕至今还在莽荒之地做那小小县承。当年初入翰林,家中墙上挂的是‘正气凛然,仰不愧天’,十载后,却是将那阿谀奉承,虚与委蛇之技学得个炉火纯青。这十年来,我口中便连一个‘方’字都未敢提,你可知为何?”
李尧哼笑:“萧贺萧丞相,当年的萧侍郎,因检举佞臣有功,这十年来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于政上无建树,却对那阿谀媚上的手段极为精通。拉拢朝臣,勾结内侍,沆瀣一气,将这朝堂搅得个乌烟瘴气,暗不见天。萧贺当年与恩师有私仇,方家家破人亡尚不能解其心头之恨,如今这三省六部之中,谁人若敢提一声当年方丞相如何,只怕不出三日,必有后话。”
楚羿兀自闭了眼:“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凡是一脚踏入这宦海者,想必身后都备着副棺材。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人有人的气数,国亦相同。如今朝堂如此,或许只是气数尽了。”
“国仇且罢了……家恨呢?”
……
见楚羿不答,李尧横眉冷笑,继续追问:“为人子者,杀父之仇该当如何?!”
楚羿双拳攥得发白,颤声道:“飞白……乃局外之人,实不能替方公子决断。”
少顷,李尧噗嗤笑出声来,频频点头:“好好好,旁观者清,飞白于局外,果然看得透彻,均存佩服。人心不可勉强,飞白早先亦表明无心仕途,既如此,践行酒业已喝罢,均存便就此告辞了。”
说罢,李尧却未动,又在榻上沉默着坐了片刻,再起身时,脸上又是一派清风和煦,温雅无争。
“恕飞白不能远送。”
行至门口时,忽闻身后人声,李尧脚下一顿,复又回过身来。
他静静望着楚羿,面上神情忽然有些复杂难明。他便在门口站了一阵,才略带哀意地启口:“飞白保重。”
苏玨眼睁睁地看着李尧出了先生家门,背影渐渐消失于村间小路。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楚羿方才抓起一旁酒坛,倒满眼前酒碗。
“……你也保重。”
楚羿哼笑一声,却叫闻者心下凄凉。
他便再无言语,只是径自端起酒碗,如饮白水般,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见碗空,复又倒满。
这酒是陈年的土烧酒,每年新粮进仓,五谷齐备,寒露将至时酿制,手艺粗糙。苏玨在世时亦曾饮过,尚还记得那滋味,入喉后辛辣爆裂至极。
他酒量不佳,只两杯下肚,便觉得头晕目眩,难以支撑。
楚羿早先从外面拎了两坛酒回来,与李尧也只对饮了一碗。于是这剩下的烈酒,便一碗接一碗,尽数灌入了先生腹中。
不多时,第一坛酒便空了。
见他这般喝法,苏玨暗自心忧。
楚羿捧着酒坛,晃了晃,见倒不出酒来,一甩手,将空坛子撇到了一边,又径自去拆了那第二坛的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