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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峥嵘 (二 上)
这回,长孙无忌还真的“冤枉”李建成了。程名振到远离主战场的牛头山扎营,根本不是奉了他的命令。非但如此,他这回连程名振的面儿都没有见,派遣麾下行军长史好言慰勉了几句,就完成了粮草辎重的交接。
凭心而论,他并不喜欢程名振,但对这个少年将领也没什么太多恶感。虽然上次主动示好被拒,很扫了他的颜面。但随后秦王府的使者也被礼送出门的消息,让他的心理大为平衡。紧跟着,雄阔海、伍天锡等人又屡立奇功,看在二人份上,他也不好再找洺州营的麻烦。
当然,偶尔有人主动替太子爷出气的行为,不能赖在他李建成头上。况且那一回也没真把程名振打倒,反而让他因为应对得当,又捞了不少好处去。自那之后,东宫上下对洺州营的态度形成了一种默契,不扶持,也不过分打压,任由其自生自灭。
按照李建成的打算,人数只有五千上下的洺州营并入自己麾下也帮不上太大的忙。程名振这个人虽然文武双全,但心机太深,用起来未必如伍天锡、雄阔海这样的直心眼儿猛将顺手。不如命其单独立营,在旁边晾上几天。眼看着大战在即,只有五千人的洺州营却无法从中分羹,立功心切之下,说不定程名振有可能会向自己服软。而即便他投了世民那边,对东宫势力影响也不太大,如今连虎贲大将军罗艺都看清了形势,带着幽州军向自己靠拢。多一个少一个程名振这样的小辈无关大局。
然而,他却万万没料到程名振将营盘扎在了三十里之外的牛头山中。那座山脚下的通道是太原通往雁门的必经之路,战略地位不可谓不重。但太原郡通往北方道路不止这一条,刘武周如果想撤回马邑的话,还可以选择自系舟山穿娄烦,或者从少梁山往静乐,根本不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样的话,洺州营上下就等于眼巴巴地旁观了一场大战,甭说斩将夺旗,连呐喊助威的机会都没捞到。
即便刘武周疯了,非从牛头山脚下经过不可。仅凭着五千洺州军就可能切断其退路?届时突厥部落越过雁门来援,两相夹击之下,程名振带着他的洺州子弟扑上去,恐怕连个泡都冒不起来,就做了突厥人的刀下之鬼。
“这姓程的,简直想立功想疯了!”对着舆图看了好半天,李建成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切断太原退往雁门、娄烦两郡之间的通道,关门打狗,一举消灭刘武周。这个念头他也起过,但一则需要封堵的道路太多,施行起来难度颇大。二来,对方麾下的尉迟敬德有万夫不挡之勇,唐军将兵力分得太散,反而让他有了发威的机会。
既然断定程名振是在进行毫无把握的赌博,李建成就不想操太多心了。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人浪费太多精力,念在伍天锡和雄阔海两人的份上,日后洺州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顶多派一队骑兵前去解围,也就仁至义尽,对各方都能交代得过去。
这样想着,他将目光从舆图上收了回来,看了看天边葱茏山色,低声问道:“前往长安的信使回来没有?这么多天,按说也该到了!”
“已经回来,朝中诸公的回信也带了回来,魏洗马正在整理归档。今晚便可以呈送给殿下!”东宫军谋祭酒韦挺上前半步,笑着回应。
随着太子和秦王之间争斗由暗转明,朝中诸臣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或在军前出谋划策,或在朝中上下奔走。几乎每隔上三五天,信使就会带着一大袋书信往返。送往李建成手中的这些信,往往都交给太子洗马魏征先浏览一遍,分出轻重缓急,并给出处理建议,然后才会呈给太子殿下,由他做最后定夺。
魏征文采飞扬,为人又素有杀伐果断之名。因此李建成对他极为倚重,大多时候都愿意尊重他的意见。但今天,李建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信很多么,怎么不拣最重要的先送过几封来。陛下的态度如何?两位新晋的婕妤对礼物可否满意?”
“陛下对太子所奏之事没任何回应!” 军谋祭酒韦挺皱了下眉,低声回应,“对秦王的谗言,也没任何反应。两位婕妤非常高兴,夸在殿下有孝心,答应在陛下面前多进美言!”
对于李建成最近一段时间采用的诸多争宠手段,韦挺非常不赞同。他认为,既然陛下还没有明确有改变太子人选的意图,东宫方面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策略。像现在这样,又是指证秦王谋害平阳公主,又是重礼贿赂后宫嫔妃,非但无法打压秦王的风头,反而会给皇帝陛下造成太子既无容人之量,又无成事之谋的恶劣印象。
但东宫内的大多数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无法容忍秦王越来越嚣张的行径,巴不得立刻将其打倒在地。韦挺当众跟大伙争论的几次,都无法将众人说服。指望着太子建成能明辨是非,谁料关系到如画江山的继承权问题,太子早就乱了方寸,根本拿不出个稳定而又长远打算来。
忽略韦挺言语中的不快之意,李建成笑了笑,继续问道:“莱国公那边呢,可有回信?”
“莱国公说,他既受陛下赐姓之恩,不敢不粉身以报。只要大唐朝廷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挺想了想,很无奈地回答。
“这头小狐狸!”李建成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案。莱国公李世籍(徐茂公)自打去年从窦建德麾下逃回长安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李建成猜测此人长期领兵在外,肯定过不惯无所事事的日子,所以才特意将麾下右领军总管的位置腾了出来,准备招其出山效力。谁料李世籍竟然不肯接这个茬,以几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来搪塞。什么赐姓之恩,什么赴汤蹈火,前提不都是“大唐朝廷”这四个字么?如果父亲大人肯主动将他派到自己麾下来,自己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费这么大力气?
“太子殿下不必动怒!”韦挺笑了笑,低声劝谏,“莱国公虽然谢绝了殿下的美意,却也表明了不会倾向于秦王那边。两相权衡,殿下并未损失什么?”
“哼!”李建成愤怒地冷哼。高官厚禄、良田美宅,还有日后的发展前景,自己能给予的,远远在世民之上。可不知道为什么,秦王那边人才越聚越多,气势越来越枉,自己这边却相形见绌,远远被甩在了后边。
“殿下,臣有一句话,请殿下斟酌!”韦挺叹了口气,继续进言。
“说吧,没必要拐弯抹角,孤不是听不得逆耳忠言之人!”李建成摆摆手,笑着回应。
“俗语云,与其羡邻人之桃,不若植自家之树。秦王麾下固然人才济济,而殿下这里,冯立、薛万彻、伍天锡、雄阔海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杜淹、魏征、徐师謩亦堪称管乐之才。还有燕郡王(罗艺),博陵王(李仲坚)可引为外援,只要殿下调度得当…….”
“韦祭酒所言甚是,孤心里其实很清楚!”没等韦挺把话说完,李建成很不耐烦地打断。他需要的不是两厢实力的表面比较,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有让秦王那边受到重击,自己的心里才会踏实些,才不会像现在这般空落落的,总是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