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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也在沉思。显然,往昔的种种磨难给了伽蓝深深的伤害,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导致他对家族,甚至对整个贵族阶层都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这种仇恨刻在他的灵魂里,如黑暗笼罩大地,即便是炙烈的阳光,也休想在短时间内穿透这层厚厚的黑暗,照亮他的灵魂,抚熨他的伤痛。
刘炫有些理解裴世矩和薛世雄对伽蓝身份的蓄意隐瞒了,或许这不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是想保护伽蓝,保护他那颗饱受创伤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伽蓝一直挣扎在生死线上,并且“乐此不疲”,这可以解释为勇敢,也可以说他漠视死亡,但或许就是他一心求死的决绝,他想从无尽的痛苦中得到彻底的解脱。
刘炫无意苦苦相逼,于是退让了一步。
“你可以不予承认,但也毋须否认。”
这意思就是我要代你宣传,但你不能一口否决,你把嘴巴闭紧了,不要在关键时刻坏了事情。
伽蓝依旧沉默。他觉得刘炫的做法非常荒谬,但非常时期,荒谬的事情或许就能演化为事实,或许就能实现既定的目的。
刘炫拄杖而立,耐心等待。
伽蓝始终没有答复。
一刻后,刘炫缓缓离去。你既然不反对,那便可以理解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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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伽蓝渡河。
刚到对岸,西行便领着一位青衣胥吏匆匆而来。
“宋主薄?”伽蓝惊喜上前,急切问道,“任公是否安全?”
青衣胥吏神色沉重,或许是因为人多不便透漏的原因,他只是矜持地略略颔首,然后便敷衍了事地寒暄了几句。
随同伽蓝一起渡河而来的傅端毅、柴绍看到青衣胥吏,纷纷上前,言行甚为客气。
这位三十多岁,相貌俊雅。风度翩翩的青衣胥吏叫宋正本,河北广平宋氏杰出子弟,河北名士,现为治书侍御史游元的主薄。此次南下巡察,繁重的日常工作就是由他操劳,甚为游元所倚重。
宋正本与柴绍、傅端毅见礼之后。便请两人带他去拜见刘炫老先生。刘炫德高望重,不论其现在处境如何。他在山东儒生心目中的地位都是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替代。
繁文缛礼之后,宋正本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先生寄身于伽蓝将军的帐下,是否可以理解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很明显,河北义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消息已经被游元所获悉。
刘炫抚须而笑,“任公错了,你也错了。”
宋正本眉头紧皱,犹豫了片刻。深施一礼,“请先生解惑?”
“伽蓝的身份,你或许有所不知,但任公不可能不知道。”
伽蓝的身份?宋正本颇感惊讶。广平宋氏在山东只能算是三流世家。虽然宋正本追随游元的时间不短了,彼此也非常信任,但如果牵扯到一些上层机密要事,游元还是不会告诉他。伽蓝的身份就牵扯到上层的机密。游元当初善意地提醒了崔逊,却有意隐瞒了自己的从属。
宋正本迟疑着,等待着。
按道理,宋正本不应该刨根问底,不该他知道的事。他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不过这件事太过玄妙。尤其此刻伽蓝的身份或许就是整个局势的关键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对宋正本来说诱惑太大了。
傅端毅在刘炫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透漏了一句。
“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停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河东三凤之一的鸑鷟(yue/zhuo)薛德音,就始终伴随于左右。”
河东名儒薛德音,再加上裴世矩、薛世雄,有此三位显赫的关陇贵胄为证据,再加上刘炫这位德高望重的山东大鸿儒亲自验证,伽蓝的司马姓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而河内司马氏是山东大世家,是曾经统治中土的尊贵的皇族血统。如果伽蓝是司马氏的嫡嗣,是被帝国皇帝所承认的嫡嗣,那么他在山东贵族集团中将拥有非同凡响的号召力。如果伽蓝拥有这份号召力,那么今日整个河北局势乃至山东局势就要做全新的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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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本再见伽蓝,其心态已经迥然不同。过去一直把其当作西北蛮夷、一介武夫,以俯视和鄙夷的目光来看待,现在却是把他放在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以平视和尊重的目光来看待。心态变了,言行举止也就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种潜意识的举动是无形的,但在当事者之间,却能清晰感受到。
伽蓝还是同样一句话,“任公的安全如何?”
宋正本踌躇不语。游元和巡察使团已经安全抵达黎阳,事实上伽蓝和龙卫统的护卫之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西北人要承担护卫西土朝贡使团的重任。
伽蓝这句话是礼节性的,也可以说带有某种嘲讽,因为在伽蓝率军攻击太行贼的时候,游元却带着巡察使团独自去了黎阳,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一脚就把西北人踹开了。原因是什么,彼此心里都有算。现在,宋正本出现了。游元不顾前嫌,主动派人相迎,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他和巡察使团的处境十分不妙?
“局势很乱。”宋正本终于挤出一句话。
伽蓝是皇帝钦点的骁果悍将,是裴世矩的亲信,代表了皇帝和中枢的利益,有些事即便通彻了,也不能说透了。
“陛下指挥东征大军正在高句丽奋战,此刻永济渠的畅通至关重要。”伽蓝不动声色地说道,“任公使命之重,重逾泰山。”
伽蓝的意思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安全。
宋正本大喜过望,躬身拜谢,也不再隐瞒了,直言相告,“任公困于台阁,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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