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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空气中飘荡着股人参的味道。不用回头,
燕王朱棣也知道是自己的侧妃陈青黛来了。受伤的这些日子里,妻子陈青黛每天
守候在病榻边,整个人都瘦了两圈。
“殿下,喝碗热汤暖暖身体吧。”陈青黛放下黑陶药罐,轻手轻脚的倒了碗
参汤,用嘴吹到半凉,端到了朱棣的身后。
古人说举案齐眉,就这样子吧。燕王朱棣冰冷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转过身,
接过参汤放于桌子角,将妻子孱弱的身体拢入怀中轻咬着她的秀发说道:“小蝶,
这些天难为你了!”
陈青黛的背硬了硬,身体尽力挣扎了几下,无法挣脱,又软软的趴在丈夫的
肩膀,低低的回答道:“哪的话,都老夫老妻了,我们不是同命鸟么?”
“是啊,我们是同命鸳鸯,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燕王朱棣柔声说道。
努力把雄图霸业放到脑后。他爱这个侧妃,虽然随着岁月的洗涤妻子脸上已经没
有了当年那分神采,但一些曾经的温柔,却点点滴滴铭刻于心。
陈青黛轻轻的伏在丈夫的肩膀上,贪恋着着难以割舍的温情。这份温情她不
知道能维持多久,洪流一般的变革时代,命运很容易将两个人冲开,从此成为末
路。升斗小民如此,王公贵族之家亦如此。一步始料不及的选择后,夫妻就可能
成为陌路,朋友就可能成为仇敌。就像现在的丈夫与郭璞。作为一个机灵的女人,
陈青黛清楚的明白,《北平宣言》发表后,朱、郭二人再不可能像原来一样配合
默契。她清楚郭璞的性格,更清楚丈夫的手段。带着淡淡的伤感,陈青黛低声说
道:“我父亲从天津来信了,天津港的守军和驻港水师五天前宣布举义,响应北
平的宣言。他们驱逐了朝廷驻扎在那里的讨逆军,并且推举我父亲做了天津总督。
父亲来信告诉逆,陈家永远站在逆身后!”
什么!燕王朱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抱着妻子的手臂瞬间伸直,从紧
抱变成了撅拢状态。陈青黛看着丈夫的眼睛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凄凉与无
奈。“父亲当了天津总督,马上要派人与布政使郭璞大人会师,共同抵抗讨逆军。
他私下给我来了封信,告诉我陈家将来会唯燕王马首是瞻。”
这个消息对朱棣而言,简直比喝了陈青黛端来的参汤还补。只见身体虚弱的
燕王殿下脸上猛然冒出几分潮红,放开妻子,撮着手大踏步踱到挂在墙壁上的如
画江山图前,歪着头想了想,抓起笔在天津所辖地区重重的划了一道红色。眼下
地图上已经有数个区域被标成了红色,每一道红色即意味着一片土地脱离了朝廷。
地图上多一道红色,即意味着建文皇朝少去了一个支撑点。同时,也意味着个别
地方成为燕王的势力范围。眼下西凉地区归蓝玉控制、漠南和山西归晋王朱棢,
湖广归湘王、四川归蜀王,云贵归沐家,两广和福建名义上还属于朝廷,但谁斗
知道靖海公曹振在那里布下了重兵保卫水师的补给点,朝廷根本调不动两广和福
建一兵一卒,也不敢再去捋曹振的虎威。建文能控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直隶、
江西、浙江、河南、山东五个省注,当时没有河北省这个行政区,而燕王控
制地,出了东北三省外,又加上了一个天津。这些是他将来争夺天下的资本,多
一个天津财团,则意味着即使识趣辽蒙联号的支持,他燕王依然有本钱与郭璞等
人不动声色的斗下去。
兴奋了好一会儿,燕王朱棣突然想起妻子还站在自己身后。抱歉的回过头,
刚好看到侧妃陈青黛那充满失望的眼神。“傻蝶儿,”朱棣笑着走回到妻子身边,
抚摩着她的头发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和孩子,还有陈家。你知道,有些事情
我是不能不做的。”
“我怕。”陈青黛鼻子一酸,瑟缩在丈夫怀里说道。
“有什么可怕的。”朱棣轻轻紧了紧手臂,让妻子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我
和郭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对方实力强弱就行了,不会
真的翻脸,也不会兵戎相见。这点,蝶儿,你放心好了!”
如果不动刀兵可以解决争斗,燕王朱棣还是希望不动刀兵。虽然他喜欢率领
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那份豪情,但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不愿意再次到鬼门关走一
遭。眼前就有一个不动刀兵可以解决的麻烦,在宁王朱权的调解侠,靖远军不想
打了。
实际上,靖远军打不动了。当两军开始拉锯的时候,靖远大都督李增枝终于
明白了当年在军校时,老师徐达说过的一句话:“到了火器时代,战争在很大程
度上打得是补给。”燕王朱棣受伤后,大宁城外的自卫军再没有主动向大宁方向
发动过进攻。李增枝整顿兵马组织了几次大反攻,无奈副都督花鹏、大将军季二
等人寒了心,出工不出力。攻守双方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就这样不情愿的进入
了相持阶段。零星的炮战中,靖远军渐渐落到了下风。
这一天李增枝正坐在军帐中生闷气,帐下大将陈亨壮着胆子前来通报,靖远
军的弹药快见底了。
天下七军中,靖远军是唯一一支没有自家兵工厂的部队。战争开始前,靖远
军驻扎在大漠东北的靖远省。这个苦寒之地的矿产不丰富,但也不是贫困之地。
大盐湖里天然析出的纯碱和精盐为这个省的官员们带来了滚滚财富;每年和燕王
治下的东北三省的贸易往来不绝,丰富的生活用品让大伙没心思去开办武器工厂。
贫瘠的矿山也吸引不到工厂主前来投资。最重要一点是,先皇朱标不放心在那么
远的地方让军队自己能筹备补给。战争开始后,靖远军一路高歌猛进。从燕王手
下夺回了大宁,占领了半个热河省,这下李增枝手里有了足够的煤矿和铁矿,但
商路断绝,北平的工厂主们不肯来了。所以每打一仗,靖远军的家底就空几分,
大批的矿石、精盐和火碱堆积在货场无处输送,整个热河、靖远二省的财政入不
敷出。用大将陈亨的话总结就是:“再打下去,非但军火接济不上,官兵们的军
饷也发不下来了。”
“荒谬!”靖远大都督李增枝的手重重的拍在帅案上,将百年松制造的帅案
拍的咯咯直响。无论内心多么不情愿,他心中清楚的明白:“靖远军完了,建文
朝廷也快完了!”晋王朱棢起兵后,热河、靖远二省已经成为夹在自卫军、威北
军和苏策宇独立师三支部队中间的饺子馅。眼下虽然自卫军没大动作,但三家一
同出手收拾掉靖远军是迟早的事。况且自己现在弹尽粮绝外加众叛亲离。
父亲李文忠在世时曾这样评价兄弟二人。“景隆通权谋却不知兵,可为布政
却不可为将;增枝知兵却不通权谋,可为将却不可主一方之政。”当时兄弟二人
不服气,现在看起来,父亲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李增枝陷在帅椅里,郁闷的想。
哥哥率领五十万兵马数月没拿下一座孤城,自己面对强敌却将士离心。长生天,
你待李家为何如此不公!
窗外北风呼啸的刮着,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质问。大宁的冬天长而寒冷,春天
不来,雪不会化。而阳光北返之时,冰消雪尽的趋势不可逆转。这就是长生天的
力量,非人力可以抗衡。
“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希望燕王朱棣是个有心胸的人。”靖远大都督李增枝
叹息着站了起来,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在这场争夺天下的游戏中,父亲看
问题透彻,却没看到最终结局。哥哥玩权谋精熟,自己打仗机智,却都没看清天
下大势。在这个如车轮一样向前滚动的天下大势面前,权谋也罢,机智也好,都
难挡住它前进的方向。而当初第一个将沉睡的车轮拨转的人是谁,李增枝觉得自
己此刻已经看清楚了。那个执着,倔强的家伙,几十年好像什么也没做,其实他
关键时刻那一推,已经足够了。一推之下,天下大势从此不可逆转。
“来人!”靖远大都督李增枝振作精神,冲着营帐外大声喊道。
“属下在,大帅有何吩咐。”帐前侍卫走进来,躬身施礼。
“去,将副都督花鹏,大将军季仓浪、刘真他们都找来,到中军议事。顺便
将宁王也找来。”李增枝强大精神吩咐。看看侍卫们迷惑的眼睛,苦笑了一下,
补充道:“对了,是请,就说我请他们来帅帐议事,去吧。”
“是。”侍卫们敬了个礼,迷茫的走了。
“李家忠义之名尽毁于我手。”看着侍卫们领命出帐,大都督李增枝叹息着
跌坐会帅椅,自言自语的说:“李家名声完了,哥哥的前程也完了。也许,这是
对李家最好的结果。”
“大帅,燕王殿下雄才大略,素有容人之量。”站在帅案旁被李增枝反常的
举止吓得直冒冷汗的大将陈亨凑过来,趁着将士们没到达之前建议:“以大帅之
才,在燕王麾下更容易建功立业。就好比汉之岑鹏,宋之石守义……”
“你不懂,世道变了,再不是良臣择明主而侍的年代了。”李增枝苦笑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