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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陌次日起来,听说了这事疑惑的眨了眨眼。
他不是留宿慧芷宫么,怎么半夜跑过来?是有这样的古礼,如果妃子去乾元殿侍寝,是不能睡一整晚的,半夜就会从热被窝里被送走。只有皇后才可以伴君一整夜,而且皇后在乾元殿还有一间自己的殿宇。
但那也只是去乾元殿侍寝的时候,一般皇帝自己到妃子那里过夜,是没有守只睡半夜这个规矩的。她不知道萧槙是喝了加料的汤所以才歇在了慧芷宫。药效发泄出来,心头很是郁闷,又不忍对云裳说重话,旁边就是供奉母后牌位的地方,怎么都得给母后几分脸面。便想过来在谢陌旁边安心的睡一觉。结果他的位置又被两个小儿占了。
晚上再过来的时候,那两姐弟已经回家了。萧槙也知道谢陌是移情,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肖婕妤跟她腹中胎儿怎么样了?”
“臣妾昨日去看过,肖婕妤孕吐结束了,现在吃下去的补品不会全吐出来,人的身子就见好了。”谢陌心头满是酸意,她不能怀孕,却得替他照顾怀孕的妃子。还是太后说得对,这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论是后还是妃,统统都是伤心人。谢陌打定主意,绝不让谢家女子再进宫受这遭罪了。
还有一个月过年,宫里已经开始喜气洋洋起来了。因为过年这一个月是双俸,每人都能领到两身新衣,为了求吉利也不会出现打死宫人这样的事。
虽然这两月皇后当家,比贵妃掌宫时感觉松泛些,但是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时刻萦绕宫人心头。何况,皇后也不是一味的仁善。有些事情罚得比贵妃还狠。譬如上个月查出来一些有地位的太监强迫宫女为对食的事,皇后不管抓出来的是有脸还是没脸的,也不管到跟前为之讨情的是谁,一个活口都没留。
不过,宫女们倒是打心底挺感激皇后此举的。至少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公然的胁迫了。这件事也震慑了后宫,让众人知道一直隐于坤泰殿的皇后不是吃素的。这对后来谢陌整顿后宫起了很好的铺路的作用。
过年怎么过,宫里也是有定例的。谢陌作为女主人,担任的便是指导除尘的任务。这段时日后宫很平顺,她本来以为云裳那里会出点状况的,结果也安静得很。每项事务分派下去,有贤妃监督着,淑妃德妃都不是会出头捣乱的人,一时竟是令行禁止。
谢陌见过年的事情准备得顺利,也挺省心。只是,她直觉宫内不该是这么平静的地方。但是的确没有哪一处发生异常。就连肖婕妤那边,也是一派祥和,她在母亲和嫂子等人的照顾下安心待产。
看她一脸幸福的模样,谢陌不由得想起了掉了孩子的杜宝林,虽然她曾经挺着肚子到自己面前炫耀过,可是,那晚见她血流得把床褥都浸湿了,谢陌还是很替她难过。而萧槙此时,怕是已经不怎么记得那个女子了。谢陌能做的,也不过是叮嘱贤妃,不要让人轻慢了杜宝林。她不是单纯无知的白莲花,知道拜高踩低是什么地方都有的,尤其是在这宫里。
不过,也幸亏有杜宝林滑胎之事在先,肖婕妤如今待产所得到的待遇是超过她的位分的。谢陌免了她初一十五的朝拜,把太医院最善妇产科的太医调到她身边驻守。里面用的都是她肖家推荐的心腹,衣食住行都由其照应,外围有精兵把守。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安心待产。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如果这样还出事,那真的是打帝后的脸了。
派去的人也知道,如果再出事,恐怕皇帝真的要雷霆震怒了。都各自提神防备着各种意外,只求肖婕妤顺顺当当的生下皇嗣。
这一胎已有六个月,只待来春穿暖花开之时,宫里便可添丁进口了。
萧槙见了谢陌满脸的酸气,道了声‘辛苦皇后了!’然后摸了摸她的头,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声‘再等等吧。’
谢陌没听见,苦笑一下,“臣妾分内之事。而且此事也事关臣妾清誉呢。”因为有姑姑对太妃们的举动在先,她很容易成为被怀疑对象的。而她心底也有自己的怀疑对象,这几个月一直被严密监视着。不过看来,对方是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了。也罢,来日方长,大家耗着吧。反正在宫里平日也没什么事做,有对手的人生才不算无聊。
所以谢陌福身说:“皇上尽管把后宫交给臣妾就是,有什么魑魅魍魉臣妾一定叫她现形。”
萧槙点点头,这几个月后宫是安宁一些了。不像云裳管着那会儿,虽然有妙音帮衬,但时时左支右绌的。她觉得自己累着了,可后宫还是有不少怨言。有些事还得他出面料理才能摆平。
“嗯。”
“以后可不能说臣妾是吃闲饭的了。”
“才说你胖就要喘了是吧?”萧槙把腿跷到一旁的锦凳上,斜眼看着谢陌一脸的小得意。心头一时感慨,有多久没看到她脸上的笑涡了。一转头看到玲珑拿了几套小衣服进来,诧异的问:“这是给谁做的?”一看就是女孩子的衣裙。给蓉儿嘛,小了,肖婕妤肚子里那个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她怎么也不可能干出给人送衣裙的事。这不是诅咒人生不了儿子么。
“是给大公主的娃娃做的,她见了臣妾让人做给旭旭娃娃的小衣裳很喜欢,正好那宫人手熟,就叫她再做了两套。让人给大公主送去吧。”
“是。”
萧槙问:“那小衣服不是你做的么?”
“臣妾哪有那耐烦心,就起了个头然后让宫人做了。不过同旭旭说的时候还是说是臣妾做的,这几件上的树叶呀、花呀也是臣妾绣的,你们也告诉大公主这是本宫做给她的好了。不然以后旭旭跟她显摆,她会觉得本宫偏心的。”
萧槙失笑,随手拿起一条小裙子看,果然上头有一片状似飘落的小叶子,“你还真会偷工减料啊。”不由想起谢陌给他做的那个端午的香囊来,那一针一线倒是很下了些功夫去做的。只不过被他束之高阁了。
“唉,要过年了,你也得给朕绣个什么吧。”
谢陌回过头来,“荷包,绣了一个荷包,还没有完工。最近事情比较多。”
“拿来看看。”
玲珑忙拿了出来,萧槙拿起来看看,“好像没有那个香囊用心啊。”
谢陌陪着笑脸,“那会儿正吃着闲饭呢。”
萧槙横她一眼,“朕就说了那么一句,你要提多少次才够?”
谢陌哼哼,你也不想想你是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说的那些话。多伤人啊!
萧槙也想起来了,一时有点讪讪,“得了,赶紧做完,这回一定戴你这个。”
谢陌心道随便吧,反正至少得有二十多个荷包给你挑着戴。自从和贤妃走得近以后,时时听她提起一些太后当年私下里说的话,再加上当年被牵扯入两个皇子夺嫡的争斗,自己和家族都落到如今的地步,谢陌对这个会吃人的宫廷就起了很深的反感。她小时候很喜欢进宫,宫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如今却巴不得自己的亲人都能远离宫廷。对这宫里的种种也都不热衷了。
她当初想借着香囊打动萧槙,着实下了些苦功夫。可如今知道了,能打动他的绝不是那些东西,自然心也就淡了。他看重的是她管理后宫的能力,不让他有后顾之忧,那么她会做好的。
哥哥在前朝,她在后宫,谢家会好好的依附皇帝,鞠躬尽瘁的。
萧槙突然的态度变化,她想了想便也能推知一二了。好好听话干活,朕自然好好待你和谢家。从前她似乎已经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因为她那时只想着以情打动他。他被情所伤得甚重,如何还会轻易的动怜惜之心。倒是此刻能柳暗花明,因为皇帝的后宫都是有用的。他当初迎立她为后,就是含着目的,她只能尽力帮他人尽其用。身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自觉。寄望太深,一旦失望,只能苦了自己。
不过,既然他已经细细看过她缝的香囊,想让玲珑代替自己把荷包剩下的部分收尾的想法可以放弃了。萧槙的眼毒着呢!真不知道他那会儿天天对着她冷嘲热讽的,怎么还有心思细看她做的香囊。还以为随手扔了了事呢。孰不知萧槙不但细看过,还跟萧柏腰间挂的对比过。看出明显做给自己那个要用心些,这才作罢。不然,谢陌还得为这事被找茬嘲讽一回。
是夜,萧槙倚在榻上看折子,谢陌就在旁边飞针走线绣荷包,一时倒也温馨无比。
谢陌低低蹙眉,她手不小心扎破了,指尖冒了一滴血珠出来。换以前她一定会举着给身边的人看,然后做出要哭不哭的样子表功的。不过现在,那些小儿女的心思还是尽收了的好。
她小时候不太懂,身旁的人或因姑姑,或因父亲,都待她甚好。所以,萧槙一直对她不错,她也没觉得太诧异。那日听贤妃一说,回头细想,才知道他竟然是从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对她下功夫了。目的是要抢表哥的东西或者是人,结果误打误撞后来他自己也动了真心。
所以,还是不要对情爱寄望太高了。想坐那把椅子以及坐到那把椅子上的人,心里都不可能只有情爱,必须得对他有用才行。
正想自己将血珠吮了,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手拉到面前,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舌尖轻轻的舔去她指尖的血珠。
“下次小心点。”
“哦,知道了。”
萧槙低头重又去看折子,方才只是察觉她动作忽然停了,随意转头一看才看到她盯着指尖冒出的血发呆。
“你以前不是最怕痛,随便一点小事就哭爹喊娘的么?”顿了一下笑道,“对了,自个儿摔地上了,还要趴在那里等别人去抱的。”
谢陌一副赧然的样子,“又不是小娃娃了,这些事早不做了。”
“嗯,其实那时候朕也觉得你太过娇气了。”
果然那个时候是因为她的身份对她格外容忍的。就说他对萧枫都那么不耐烦,怎么会一直没缘由的对她那么好。
进宫的第一个年,谢陌过得还算舒心。虽然心底有隐忧,后宫不可能这么平顺不出一点乱子就这么过来了。但是有萧槙的全力支持,他的人手供她调遣,的确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既然是过年,她也就暂且把这点隐忧藏起来,欢欢喜喜的过个年。
腊月二十三的除尘日,谢陌作为女主人分派了下去,然后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坐在亭子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这一个多月太清静了,让她觉得不大寻常。
玲珑拿了浮尘在谢陌身上扫了扫。
“做什么?”谢陌拍开。
“给娘娘去去晦气。”
“嗯,你也觉得我比较晦气对吧,可这两月太平静了。”
玲珑收起浮尘站到谢陌身后,“也许是因为有皇上的支持吧,之前连杜宝林都敢到娘娘跟前耀武扬威的,不就是因为……”
谢陌挠挠下巴,“她敢到我面前来炫耀,是因为我无宠,而她有孕。当然,这和她笨也有关系。但是如今宫里这些人精,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绝不是因为如今皇帝时时到坤泰殿过夜的关系,而是隐而不发。皇帝不来坤泰殿,她们会轻视我。皇帝来得勤了,她们会憎恨我,断不会变得尊敬起来。算了,不想了,过年过年。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是安心等着过年。
到了腊月二十八,萧槙封印,可以休息到正月间不用上朝了。衙门各部也只留了值守的人处理紧急事务。后宫依然无事,一切井井有条,平静的不得了。
谢陌自嘲,是不是不会过好日子了,居然总觉得这样不对。
萧槙很闲适的靠坐在榻上,懒洋洋的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一边嘲笑谢陌裹得跟包子一样,小心一跤绊倒地上爬不起来。
谢陌哼哼两声不搭理。现在的萧槙不再挖苦她,却回复了从前见到她就要逗弄的恶形恶状。她不知道他这样是什么用意,把中间这两年一笔勾销?这不是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么。
可是,即便是自欺欺人,谢陌也想要把这种感觉延续得更长久一些。她抬头嗔了萧槙一眼,“今儿的冬阳难得,皇上是该好好晒晒,据说多晒晒太阳,脸上的表情就会稍微和缓一点,有温度一点。”萧槙当上皇帝以后,日益冷峻,威势比从前更重。脸上常常是高深莫测,喜怒莫辨的。
听了这话,他不以为然的说:“朕要那么和蔼可亲做什么。朕从不做这种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的事。”
谢陌听这话有名堂,像是在讽刺淮王,她就不好接话了。
萧槙的确在说淮王,他那个谦谦君子的大哥,似乎到了哪里都能那么风度翩翩的收获人心。从暗探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萧楹在贫瘠的封地修路造桥,教人耕读,做得是有声有色。贵州今年的赋税增多了半成,听说境内都在颂扬淮王功德呢。
这要是个官员,萧槙一定会很欢喜的。这是难得的干吏啊,勤勉任事,又能为朝廷收拢境内异族的心。可是做出这些事的是他那个形同流放的大皇兄前太子,就让他心里有点复杂了。萧槙已经发下了嘉奖令,正寻思要给萧楹再换个地方呢。
之前父皇把他贬去汉夷杂居的贫瘠之地,可是那些夷人却也有自己的土兵呢。一个一个的小部族加起来,林林总总几十个,其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对那样的地方,朝廷一向是用抚不用剿,用夷人治理夷人。如果要是让他们家老大在那里扎下根深得人心,日后借了数十万夷兵同梁国公联手,可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所以,得给他换地方。父皇让他去贫瘠之地,做弟弟的给他换到个稍微富庶一点的地方好了。之前他给萧枫增加了封地,而萧柏的封地也还过得去,现在把老大弄到富庶一点的地方,也是体恤他嘛。嗯,这事儿年后就办。
“我让人去叫三弟回宫里来过年,他不来,说是要留在大相国寺陪不语大师。”不语出外云游,前些日子总算是回来了。不过听说年后还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