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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漆黑无关,只有室内中间一颗白色的珠子,偶尔发出微弱的光芒,让身边的人仅可以看见其中浮现的影像。
“是她回来了。”说话的人,几乎全身隐没在黑暗里,能让人看到的,只有一双手,那是一双苍白无色,同时骨节分明,美丽修长的一双手。单从声音听,是辨不出是男是女的身份,只能听出是像沙子磨砺的嗓子,让人听起来耳朵十分刺耳。
孙擎苍对这说话的人是心存敬畏的,以对其称为“石大人”毕恭毕敬的态度而言,然而,对这人说出的话却不是完全顺服,疑心重重:“你说是她回来了?有什么证据?这里头显示的小娃,是圣上的孩子吗?”
“我也是只能看到这么多了,毕竟占卜这个事,没有对方的物品,能看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借助了我在宫中布置的物品。这东西本意是监视圣上的。可圣上的永宁殿实在是守卫森严,黎子墨比任何一代东陵帝君都要谨慎。而且,这东西发挥效用是要有条件的,不然,早就被黎子墨发现了。”“石大人”用语十分谨慎,处处暴露出对黎子墨的戒备。
“可大人,我只能看到这孩子与小太子爷长得一样,其它都看不出任何线索。你说的是她,究竟是否是宫皇后?本人只想确认这一点。”孙擎苍仅揪住宫皇后是死是活,问对方话。
或许听出了孙擎苍语气里的惧怕,石大人沉闷的嗓子像是干哑地笑了下:“你自己也知道的。很可能是她回来了。但是,即便是她回来了,也是不怕的。”
孙擎苍对他这话绝对不苟同,惊颤道:“石大人,你想想,胡太后可是死了。说明这天咒反噬,是连太后可以杀掉的。——不过,太后她真的是参与了天咒吗?”
“太后是从本官这里听说了有这回事,以太后的野心,早就不满于被先帝以及自己儿子压制,又因为宫皇后太得圣上的心,太后早就怕自己在宫中和朝廷的地位不保。所以,想借此事转转运,剔除掉对手,与她一同承担风险的,又有那么多人,何乐而不为呢?对此,本官是曾告诫过太后的。但太后执意而为,本官也只能顺其自然。至于究竟太后是不是天咒反噬弄死的,要看的是她的身上是否显现咒印,只可惜,这咒印,随人一死,几乎不见。”
也就是说,胡太后是否被天咒反噬弄死,还是无凭无据。孙擎苍的心里又稍微踏实了些。
石大人在黑暗里的眼睛似乎捉到他脸上的表情,说:“本官说的话,好像孙大人一直都不信。”
“石大人,不是在下不信。是这无凭无据,怎能说是她回来了呢?况且,如果是她真的回来了,受到天咒反噬的人,应不止是胡太后吧。”
“本官说了,盲目占卜受到约束的条件太多,除非能取到对方的物品。可是,现在她回来是在哪里,用过什么物品我们都不清楚。然而,仅凭本宫靠监视宫中气脉来看。宫中,确实出现了与太子一样的血脉。若这个孩子不是宫皇后与圣上所生的另外一个孩子,本官猜不出其它可能。孩子都生了,她怎么可能不活着呢?”
“那在下想不明白了。大人说她活着,可当初我们进陵墓查看棺木,的确她人是死了的,凤印与她一齐,这假不了的。她即便死而复生都好,你说这孩子是她所生,不是疑点更大吗?她死了,肚里的孩子还能活吗?何况,这天下,在下从未听说有无死而复生这回事儿。”
对孙擎苍这个说法,那在黑暗里面栖息的石大人,像是也有所犹豫了,沉心静气地想了片刻,才接上话:“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违背天命的事。但是,术是可以转移的。只要有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同个时辰,连出生八字都一样的人。比如当年,孙将军的爷爷,在战场上能为先帝的先帝挡箭,正由于有人告诉过他,只要拿一个与他生辰八字一样的人作为被阎王收去命的代替品,他就能活下来。”
孙擎苍一惊:“我还真是未听说过此事,可是当真?这叫什么术?”
“七魂六魄转移大术。掐好时辰,两个人的魂魄进行瞬间转移,使得另一个人为其挡灾消祸,再转回来。此法所用时间,有长有短,要看施术者本身的能力了。但是,像你爷爷,当时只能让替代品做成个挡灾娃娃来消灾,瞬间即灭,所以你爷爷条命保住之余,同时受到了重伤,也是差点没命的。而若宫皇后真是以本官猜测没死,以宫皇后这个‘死’的时间太长,而且能把龙胎保住,绝对非普通的术者能办到。”
孙擎苍安静又恐惧地听他说下去。这世上有许多高人,但是,这样的高人还是很令人忌惮的。转魂大法,操控人生死。这种人,与老天爷有什么区别。
“按照本官所了解的,天下,能做出此事的人,应该只有三个。”
“哪三个?”
“一是众所周知的明海大师。他是得道高僧,自小被称为术者天才,为诸国都列为上上宾的人。然而,明海大师向来不喜参与到各国朝廷事务之中,佛心清净,喜欢与世隔绝,从不接受任何一个国家的邀请,而且,从他迈入七十高龄以后,据闻仙道长进,抛下弟子们云游四海时,几乎是在人间消失了一样,有人说他是渡过了东海,到达了号称仙界的蓬莱仙岛,从此不再过问尘世。本官猜测,仅凭她是东陵皇后的身份,都能令明海大师拒绝。”
“另外两人呢?”
“其二,本官以为,西真族背后支撑西真皇族的巫蛊一族,本身已极为神秘。据闻,现今支撑西真女皇的首席巫蛊师,以前,就曾用过类似此法的方法,帮助过西真女皇继承皇位。然而,你我皆知,西真对东陵虎视眈眈,西真族皇女窥觊东陵皇后的位置已久,又怎么可能出手帮助宫皇后?”
“素卿娘娘是对圣上一片倾心,是不可能。”孙擎苍叹,“只是在下若不是大人一说,从未想到过,原来西真族背后有这么厉害的人。”
对他这话,石大人暗笑一声,不予置评,天下那么多人敬畏金素卿,难道他孙擎苍能不知道,接着说:“说到这最后一个人,本是最有可能出手帮助宫皇后的。然而,据本官的观察,却又是最不可能的。”
“谁?”
“云族有许多秘法,而且都是做派正风的秘法,与西真巫蛊族截然不同,但是其秘法大全,据闻是连明海大师这位渊博的术者天才,术者大师都叹为观止。所以,西真一直想拉拢东陵,东陵却只喜欢与云族联盟。正因为云族与西真族向来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既然西真巫蛊族能办到此事,云族又怎会办不到?”
“这么说,云族的云宗主参与了此事?”孙擎苍又是一惊,继而迷惑,“不对啊。在下记得,宫皇后去世时,云宗主的悲伤与震惊均不比圣上少半分,若他是当事人,怎么可能?”
“所以说,在本官看来,恰恰是云宗主本人完全不知此事的表现,而云族的秘法大全只掌握在宗主一人手里,云族成为最不可能参与到此事的人。何况这移魂大法,即便云族有,也有可能列为邪恶之法,不让使用。”
耳听对方解析的都有理,说来说去,天下三个能为之的人,都变成最不可能为之。这岂不是又佐证了宫槿汐死而复生的事不可能发生。孙擎苍抹掉额头的汗,请问道:“照大人说法,以后该如何是好?是派人去调查这三方动静,还是?”
“明海大师都不见了其人,去了蓬莱仙岛,如何派人调查?西真巫蛊族与云族,怕是你的人都潜入不到里头去。毕竟,那是连圣上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孙擎苍搓着手心,焦躁难安:是,或是不是?如果是,怎么办?如果不是,胡太后是纯粹病死,那宫中出现的另一个小太子的气脉,又是怎么回事?
“本官以为,是她经过移魂大法之后,成功避开天咒回来了。但是孙大人心存疑虑,那就不如再派人潜入宫中探探圣上的口风,或是探探宫家的动静。”
孙擎苍听了他这话,有了考量的模样,说道:“在下只想再询问大人一件事,如果真是她回来了,造成天咒反噬,为何只有胡太后一人被反噬,我等则无事?”
“本官猜,只可能与她本人体内的七魂六魄有关。所以,本官才会和孙将军说,此事并不需过于惧怕。是谁胜负,还不好说。”在像是意味地望了眼孙擎苍之后,石大人又说,“其实,孙大人完全不需要心急。”
孙擎苍苦笑:“莫非要我孙府坐以待毙?此事若被圣上知道,以圣上心思,怎会不猜测到孙府不是仅限于想谋害皇后,而是当年就有了谋反之心。只不过,没想到宫皇后这条命硬着,拖到了圣上能从前线杀回来主持朝廷大局,使得我等功亏一篑。如今,宫皇后可能不知得谁帮助,竟然魂归。孙府如今相当于四面楚歌,唯有解开天咒这个局面才有可能死里逃生。”
“孙将军知道其中利害即可。如今以孙府之力,不足以与圣上正面对峙。本官也不愿意见到孙将军与胡太后一样,被人所害。”
两人交谈到此结束,孙擎苍匆匆一鞠躬,走出了暗室。
门一关,幽闭的暗室里,孙擎苍离开之后,似乎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太子宫殿。
两个孩子用完早膳,如以往一样,到学堂念书了。黎季瑶与花夕颜各坐在一张椅子上,慢慢喝着茶。
花夕颜瞧了眼今日的郡主,黎季瑶今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安静了许多。望了望窗外,花夕颜道:“看这情况,明日道不定又要下雨。”
黎季瑶因她此话,又有所触动的模样,轻声说:“颜尚书,能不能告诉本郡主,你究竟是谁?”
可见这郡主也不是完全的糊涂蛋,花夕颜唇角微抿,说:“本官即是颜尚书,郡主此问从何而来?”
黎季瑶只想搔脑袋瓜了,灵机一变,笑问她:“本郡主见颜尚书如今在宫中来去自如,颜尚书的儿子,又与太子爷一同,可见颜尚书在宫中受到圣上的眷宠。是不是,圣上有意想让颜尚书进后宫了?”
花夕颜对此瞥她眼:“何人不知圣上心里只念着死去的宫皇后,本官不过是帮圣上照顾孩子,哪能进到圣上的心里头。”
听她这话,黎季瑶又默了,须臾,轻声吐出一句:“你这话没有错。我皇兄心里只念着我皇嫂一个人。”
“郡主今日突然进宫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公主府里,来了好几个本郡主不喜欢的人。本郡主知道公主与驸马都因为不想得罪人的心思,被迫将他们留下。可本郡主看着就不喜欢,这不跑出来找颜尚书聊天了。”
公主府里突然住进了很多贵客?秀眉微蹙,问:“是些什么人惹得郡主恼火?本官实在想不出来。郡主是这天下最可爱不过的人,又怎会嫌弃客人呢?”
“哎呀。”黎季瑶果然被她一套问,全部供了出来,“颜尚书把本郡主想的太高尚了。本郡主在公主和驸马眼里向来调皮任性,不懂阿谀奉承,不懂忍让。对于自己讨厌的人,实在是做不到像公主和驸马那样,明知不喜欢还偏装作喜欢。”
花夕颜脸上又打了个问号的模样。
黎季瑶说:“譬如,上回在太后的院子里,颜尚书见过的孙家二小姐,本郡主就讨厌的很。她如今跑到公主府说是要与素卿娘娘和公主亲近,在公主府小住几天。我娘是不大喜欢她的呱噪啦,可是碍于素卿娘娘在公主府,不能明确拒绝人走。”
金素卿住进了公主府?
“素卿娘娘据闻病情加重了。是在白昌国感染的风寒,一直未好的样子,这两日,说是听说胡太后生病的消息,十分担忧,以至病情再一次加重。可在本郡主看来,她既是身体不好,不在自己国内好好养病,整日跑出来做什么?”
花夕颜被她最后那句话逗乐了,别说这郡主看似糊里糊涂的,却有时候一说话,能一语惊人。
黎季瑶摸摸鼻子:“我爹我娘,本就不想留她在公主府里住的,因为知道皇兄不喜欢她。可奈何太后喜欢她啊。我爹我娘做人又是谁都不想得罪,眼看她真是病的厉害,让她在其它地方住若真是病到病入膏肓,被西真族那边发现,会说我们东陵待客不周,无法交代。虽然我皇兄早巴不得她就此回国去的,就我爹我娘想做好人,说是想帮处事不周的皇兄收留残局,将她接进公主府,请名医过来看诊。”
花夕颜对长公主和驸马的印象,停留在那日灯会的情景。说起来,以前,她和长公主以及驸马,接触本就不多。这是因为这对夫妇,说是交友广泛,人缘极好,却是极少进宫。或许,长公主和驸马爷是想着自己的身份特殊,不想多进宫让圣上心里存有不需要的顾虑。能和季瑶郡主关系好,只因这黎季瑶当年年幼,又是由于自己寂寞,为此爱粘着她和圣上的缘故。
黎季瑶说到请名医一事,又有感慨了:“这大夫,一日里头,给她请了十余名。说这素卿娘娘身体娇贵一点都没错的。请了的大夫去到她那儿一看,都是连病名都念不全。也不知这些大夫是看病人还是看美人。”
金素卿貌美如仙,是一般男子见了都要心猿意马。那些凡夫俗子的大夫,又怎能抵挡得住美色,只一心为美人治病。可能在摸着金素卿的脉时,心里都欲仙欲死了。
“我娘想在太医院请太医。不过这些太医呢,据说都被圣上扣留在宫中为胡太后治病,家都不得归。”黎季瑶说到这话语一顿,“颜尚书,太后这病,是不好了吗?”
入宫之后一路走来,要说黎季瑶对永寿宫的动静没有半点察觉,是不大可能。
花夕颜掂量着口气问:“郡主对太后十分关切,想来,是太后以往对郡主犹如祖母一般的存在,让郡主十分忧心。”
“本郡主是忧心太后的病。但是,并非因为太后对本郡主好,是担心皇兄。皇兄自我皇嫂过世以后,宫里只剩太后一个亲人了。”
花夕颜对此眼皮微眨了下,想到昨晚上,到底是看不清他脸上有半丝哀伤。虽然说,早在多年以前,她入宫后都能隐约察觉他与胡太后是表面亲实际不亲的情况,为此,胡太后那时候想尽方法拉拢她,不就是为了能与他更亲近些。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她哥昨晚刚警告过她的话,再次浮现在她耳畔。
未想,黎季瑶却也是和她一样所想,说完前面的话后突然转折:“不过在本郡主看来,我皇兄即便太后娘娘真不幸过世了,也不会有所改变的。想那会儿,先帝去世的时候,本郡主知道皇兄喜欢先帝多过太后,皇兄在先帝棺木前,都是一言不发,神情肃穆,不见哀戚。那时候,倒好,将一众大臣都给吓的。”
“吓?”
“我爹对我娘说的,说新登基的帝君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任命的许多大臣,都也是没有七情六欲的。”黎季瑶说到这,像是有意对着她望了一眼,“譬如,在圣上面前红到发紫的宫大人。”
她哥啊。她哥那人怎么说呢?如果被人知道,她哥见到她时,第一面不是感动到泪流满面,而是要她跪,要对她行家法,可能都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那人是她哥,是自小比谁都疼她的她哥。
她哥说要送她进寺庙,后悔让她进宫,其实,都是为了她,想她长命百岁。不过,她知道她哥只是嘴上说说,最终都不会这么做的。仅从当年,她哥促成她嫁给他一事就可以看出了。
在她看来,她哥那心思,是七窍玲珑心,谨慎到谁都看不清,比他要更看不清一些。
“宫大人倒好。圣上喜欢,又长得俊美,无数女子爱慕。”黎季瑶轻轻叹气。
“怎么,郡主喜欢宫大人吗?”想这郡主七年前是年幼的女娃,七年后却已是亭亭玉立待嫁的女子了,以前对她哥或许没心思,七年后则难说。
黎季瑶听到她这话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宫大人心高气傲,哪是本郡主能配得起的。本郡主进不了宫大人的眼睛。说句实在的话,每次,本郡主去宫家拜访宫夫人,都要避开宫大人,因为知道宫大人不喜欢本郡主唠叨。”
说黎季瑶配不起她哥,那绝对不可能。以身份来看,郡主的地位高过她哥,是真正的神族血脉。说起来,是长公主和驸马爷看不中她哥才是真。那对公主府夫妇,说是为人随和,其实才是真正的心高气傲。这点花夕颜清楚的。谁家不想把女儿嫁的好,尤其是公主府上只有黎季瑶这样一颗掌中明珠,怎能把女儿只委屈嫁给一个官员,虽说是一品大官,但终究不是皇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