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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有些冷,嗖嗖的吹进来,罗帐玉勾捶打玲玲作响。清妃蹲在地上,身后逶迤着层层裙摆和垂下的帷幔接连,分不清彼此。
听到声音,她无神的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皇后,扯了扯嘴角。
“娘娘来这里,是宣布皇上对臣妾的审判吗?”
皇后走进两步,容色端庄眼神威严,讥嘲中竟带几分微微的同情。
“这么点事就把你打倒了?别忘了,你可是皇上亲自封赐的二品清妃,她秦梦瑶在大燕贵为公主,但在我北齐,只是个冷宫罪妇。你怕她作甚?”
清妃凄苦的笑,美丽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承载不住这深宫爱恨和一腔痴恋,终究化为虚无。
“臣妾真是羡慕娘娘,无心,便得自在。”
皇后默了默,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沉声道:“江月清,你就这么认命了吗?你的傲气呢?你的恩宠呢?你的倔强不屈呢?都哪儿去了?你以为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哭就有人会同情你?别做梦了,你的丈夫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一心只将你当做替身。还有你的姑姑,她当年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让皇上迎你入宫,今日照样可以陷害你把你打入地狱。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人得意,而你只能在这里凄冷的自怨自艾?”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厉声道:“你难道就甘心?”
最后一句,直击清妃内心深处,将她所有的委屈怨念不甘和绝望全都激发出来,化作泪水,滚滚落下。
“不甘心又如何?”
她忽然一把挥开皇后的手,一改往日的温婉柔顺,满脸泪水凄惶,力道却大得出奇。
“我算什么?”她自嘲的苦笑,痴痴呢喃的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随时都可能由云端打落深渊的替身。皇上何其无情,又何其长情?”
她闭了闭眼,又踉跄的退后两步,泪眼朦胧的看着神色微微复杂的皇后,惨笑。
“皇后娘娘不是一直都讨厌臣妾么?今日,为何处处为臣妾不平?难道,也是因为感受到来自瑶姬的威胁?怕您的后位动摇?”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却没生气。她沉吟半晌,面无表情道:“本宫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针对你。本宫刁难你,只是因为——”
她直直看着清妃,一瞬间神色凛然高贵,不容侵犯。
“本宫是妻,而你是妾。”
清妃一呆。
皇后又默了默,语气缓了缓,严厉却犹存。
“你知道什么是妻什么是妾吗?妻乃正室,妾就是玩物。你出身武将世家,百年名门,应该知晓。只有正室才是永垂不朽,而妾,男人可以宠,可以爱,却不能宠妾灭妻。”
她眸色转瞬冷如利剑,直直刺向清妃,刺进她内心深处。
“本宫是皇后,是北齐一国之母,本宫的夫君是皇上,是天子。天子,上承天恩,下拥百姓,就该懂得为君之道。该清醒的意识到,后宫可以有佳丽三千,但皇后只能有一个。”
她一步步逼近惶然无措的清妃,“后宫美人无数,皇上可以独宠,也可以专宠,但不能忘记,妾妃就是妾妃,只有皇后,才是正宫,才是他的妻。本宫针对你,不是因为皇上宠你,只是要你记住自己的本分。既然进了宫,就好好的做你的清妃,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妄想。而至于今日,本宫为何帮你?”
皇后骤然一声冷笑,声音铿锵有力。
“对,没错,本宫是担心后位受到威胁。但究其缘由,最重要的是。”她眼神睥睨而威严,有着不容侵犯的高贵权威。
“中宫易主,朝廷动荡,于国家社稷不利。若有心人以此为由头而对皇上有微词,你可知那是什么后果?”
她眼神如黑夜里的撒旦,黑压压的压迫力接踵而来,逼得清妃险些窒息。
“三年前大燕宫变你可知是为何?叛军入宫,只因景帝独宠皇后,世家们没有女儿蒙受皇恩,是以众怒。一招宫变,国破家亡。大燕丞相带兵入宫却未能救得了帝后,甚至连他所爱之人也跟着灰飞烟灭,以至于他至今未娶。”
皇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沉下来。
“我北齐不能出现第二个燕后,也不能步大燕后尘而遭灭国之危。皇上可以把秦梦瑶从冷宫接出来,也可以给她无尚恩宠,甚至为她虚设后宫本宫也不会有意见。但是唯有一条,皇上不能立她为后,她生的儿子不能为我北齐太子。你可明白?”
清妃被她鲜见的凌厉威严所震慑,竟久久无法回神,怔怔的看着她。
皇后看着她无措茫然的模样,又是一声讥嘲,眼神却隐隐有着悲哀和落寞。
“踏进皇宫的女人,本就不该有心。”
清妃又是一呆,而后沉沉苦笑。
“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通透。只是臣妾很疑惑,皇后娘娘,可是真的无心?或者,只是心,不在此而已?”
皇后重重一震,眼神里凛然破开,流露出深切的悲痛来。而后她肃正容色,冷冷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今日对你说这么多,你可听明白?”
苦笑在清妃脸上蔓延,她凄楚的闭了闭眼,轻轻道:“臣妾…明白。”
皇后沉默的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
“你可知茗太妃为何陷害于你?”
清妃一震,“皇后娘娘…相信刺伤瑶姬并非臣妾所为?”
“本宫只是不相信茗太妃。”皇后脸色依旧清冷,“她带你去冷宫,摆明了就是要拿你开刀。若本宫没猜错,她应该是想干脆杀死秦梦瑶,让皇上迁怒与你拿你和安国公府抵命。只是…”
“什么?”
皇后还没说完,清妃就已经被她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姑姑…要拿整个安国公府开刀?不…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她是安国公府的女儿,在后宫生存,母族势力至关重要,她为何要这么做?我不相信…”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江月清,你还要蠢到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如此单纯天真,本宫真怀疑你在安国公府是怎么平安活到今日的。”她毫不客气的讥讽,残忍的摧毁清妃最后一点信念,“本宫告诉你,因为她恨叶轻歌,更恨给予叶轻歌后台依靠的安国公府。所以她要借你的手杀了秦梦瑶,一举数得。”
“一…举数得?”
清妃颤巍巍的开口,隐约察觉到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怜悯而讥诮的看着她,眼神里迸发出厌恶和鄙弃,“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那个好姑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秦梦瑶呢。”
清妃不明所以。
“恕臣妾愚钝,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皇后摇摇头,眼神更为怜悯。
“你刚才不是不相信你姑姑为了除掉秦梦瑶而拿安国公府陪葬么?你以为安国公府倒台了,她就没依靠了?呵呵,本宫告诉你,她的依靠,从来都不是安国公府。”
清妃被她带着血腥的眼神看得心生惶恐,下意识的后退。
“是…是什么?”
皇后笑得讥嘲而漠然,“是皇上,你的夫君。”
清妃眼神朦胧似晨间吹过的风,将散未散,亦或者不想面对而愿沉浸在茫然中不可自拔。
皇后笑得妖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姑姑,和咱们这位皇上…有私情!”
仿若一个惊雷,炸得清妃身子一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惨白着脸不断摇头。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他们是…”
皇后神情更讥诮,“亏你进宫两年,却如此单纯无知,要不是皇上护着你,早不知道死几次了,也难怪你现在这么伤心。”
清妃哆嗦着,脸色惨白如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低头看着她,“你刚才也看见了,皇上对后宫所有人都可能是虚情假意,但对秦梦瑶绝对不是。他如此在意那个女人,为何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和自己父皇的女人做下这等肮脏丑事?这一切,你可有想过?”
清妃此时已经早已没了主意,“为…为什么?”
皇后却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光打进来,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逐渐靠近门口。
清妃骤然回过神来,失声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脚步一顿,久久沉默后才淡淡道:“你暂且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安国公府不倒,皇上现在还不会动你。”
她说完就彻底走出了淑宁宫,朱红色的大门沉沉关上,也关上了清妃那颗破碎的心。
……
“公主,清妃被禁足了。”
叶轻歌嘴角缓缓上扬,眼神却微微有些复杂和疑惑。她算准了江忆茗会利用秦梦瑶来陷害江月清,只是没想到秦梦瑶未曾出面说一句话为江月清辩解。
这个堂姐,她从来就不了解。
到底是秦梦瑶这些年被宫廷的争斗荣宠腐蚀了本心,亦或者当年的两国联姻别有目的?
皇兄,这又是你另一个阴谋吗?
她闭了闭眼,道:“瑶姐姐被嘉和帝从冷宫接出来这件事应该已经流传至宫外了,朝臣百官有何动向?尤其是郭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打算?”
流渊摇摇头,“恪靖公主的飞鸽传书被郭子凤给截了下来,并且下令封锁宫内所有消息。算算时间,这件事应该还没传播到宫外。”
叶轻歌有些意外,随即勾了勾唇。
“不愧是郭淮那个老狐狸精心培养的女人,果然有国母之风。”她负手往回走,“长宁侯覆灭一事定让郭淮察觉到危机,短短时间京城内三大望族灰飞烟灭,这一次又涉及到安国公府。郭淮老奸巨猾,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他若带头插手此事,只会更惹君心忌讳而给整个郭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她提笔圈住临淄郭氏,在那个危后面划了一条线,写:衰。
任是你再多的临危不乱收敛锋芒,也挡不住她三年精心筹谋苦心经营。
至于安国公府。
她抿唇,提笔写。
没。
急流勇退,淹没历史洪流,才能保住全族性命。
看在江月清和兰芝的面子上,而她又力所能及不坏大计的情况下,她便好心救他们一命吧。
至于其他,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了。
“容昭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容昭在宫里的探子那么多,出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得不到半点消息?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坐下来,疲惫道:“你下去吧。”
“是。”
风声一紧,流渊已经消失无踪。
叶轻歌一只手无规律的敲在案几上,有些魂不附体。
容昭…
……
晋王府。
“世子,清妃刺伤瑶姬被禁足,瑶姬现在住在皇上的飞霞殿。”
容昭神情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唔了声。
“把消息传给安国公。”
玄瑾有些讶异,却没多问。
“是。”
……
容昭怔怔的坐着,眼神有些迷茫,转瞬又被深沉的痛楚覆盖。
鸢儿…
你到底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以至于现在不愿对我坦诚?
如果那些伤害刻骨铭心,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它愈合消散?
他自嘲的够了勾唇。
长宁侯府完了,她也不是长宁侯府的嫡女了,这与先帝的圣旨本就有冲突。只是现在,他不想悔婚了。九年前他已经晚了一步,现在他不想继续与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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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沉沉梦境,檀香寥寥,纱幔层层叠叠逶迤落下,掩映下的风光香艳而旖旎。谁在耳边呢喃如梦,念着那般字字缠绕着的情深痴恋?谁笑颜如花在梦境里千回百转蝶影如幻?谁的爱恨浓烈如火,烧毁前世今生。谁的利剑没入胸口,喋血深深。
恍惚中又是三年前宫阙重围,大火中那女子笑容妖冶魅惑,刻骨铭心。
“苏陌尘,你会后悔的。我以我灵魂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生生世世无疾而终,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决然的身影没入火海。
“阿凝——”
再次被噩梦惊醒,他猛然坐了起来,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
“又做噩梦了?”
外面响起老者咸淡而习惯的语气,带几分莫可名状的无奈和叹息。连日来快马加鞭,总算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北齐,只是苏陌尘这样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严重。
偏偏他这个人又天性洁癖严重,讨厌侍女伺候,便是他这个在身边看诊三年的老头子,也不得近身。
“归老。”
赶车的尽天皱了皱眉,担心道:“公子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
归离哼了声,没好气道:“那是他活该!”
“归老…”
看着尽天欲言又止又掩不住忧心忡忡的眼神,他终究无奈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给他的药都倒了,劝他好好休息他也不听,天天这么熬着,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迟早得一命呜呼。”
尽天抿唇,素来冷峻的脸上也蒙上一层哀戚之色,喃喃道:“三年了…”
“现在到哪儿了?”
清冷如雪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尽天未说完的话顿住,轻声道:“以现在的速度,大概十余日就能够到达丘陵城了,公子放心。”
“嗯。”
淡淡的音节过后,里面又是死寂的沉默。
尽天和归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力。
车内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背靠车璧,有些发怔。
第几次了?他算不清,只知道三年来日日夜夜都做着那个噩梦,无休无止。三年前那场大火如灼热的岩浆,折磨了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未间断,也挥之不去。
阿凝…
那个名字已在心尖成血,再也无法拔出。
……
“苏陌尘,我美吗?”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亮得如星辰。
皇宫授课之时,她从不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而是规规矩矩的唤他苏先生。
他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尚且稚嫩,五官却是精致得出奇。他道:“公主天生丽质…”
“那你喜欢我吗?”
她不等他说完就抢先打断,眸子熠熠闪闪直撞他灵魂深处。
胸口处传来刹那的悸动让他身体僵直,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答非所问道:“公主昨天的功课做…”
“逃避就是否认。”她立即横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苏陌尘,你这个伪君子。”
他挑眉,总算肯与她对视。
“公主何出此言?”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本书,然后熟练的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诗句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还在想她是从哪儿得到这本书的,莫非是皇后?
她却已经重新抬头,以审判的目光看着他,神色十分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