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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气候偏寒,临近三月春,天气依旧未回暖。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穿着春袄,空气里漂浮着丝丝的凉意,浸透心骨。
叶轻歌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的向下望。
容昭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打量她。
“侯爷约我来此,便就打算一直这么不说话么?”
良久,叶轻歌转身,微微的笑。
容昭单手负立,面无表情,“你父亲呈上的辞官奏章,皇上至今未批,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叶轻歌抿唇,笑得温软。
“正如侯爷所说,长宁侯府乃我父族。父亲爵位被撤,于我而言并无好处。”
“那你如此精心算计又是为何?”容昭靠近她,华艳的眉目陇上一层阴影,“从前伤害你那些人都已经被你一一送入黄泉,你还不打算收手?”
叶轻歌眨眨眼,“侯爷莫非会读心术,知道小女子心里在想什么?”
容昭哼了声,眯眼冷声道:“叶轻歌,我早就警告过你,你平时小打小闹的爷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但若你心太大,妄图干涉朝政,就别怪爷对不客气。”
叶轻歌呵的一声轻笑,“这话侯爷说过很多次,小女子一直谨记在心。”
容昭冷冷的看着她。
叶轻歌表情依旧,“小女子也相信侯爷是一个秉公执法之人,这几日,无论是卢国公府也好,广陵侯府也罢。无论小女子做了什么,私以为,都不曾触及侯爷的底线。否则侯爷要做的,就不单单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了,而是直接将我押入刑部候审。是吗?”
容昭冷眼看着她,“既然知道,就别得寸进尺。别以为你做的事多天衣无缝,皇上的眼线遍布朝堂,如今不过是没想到你一个柔弱女子有如此能耐,没怀疑到你身上罢了。一旦你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等待你的,便是刑部的重刑和拷问。到时候,你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叶轻歌表情云淡风轻,“侯爷三番五次提醒小女子,想来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女子落入那般境地,是吗?”
容昭眯了眯眼,不说话。
叶轻歌回头看向窗外,忽然低低的开口了,声音里迷茫和迷离兼并。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容昭浑身一震,目光悠然睁大,听见那女子幽幽道:“燕宸公主!”
心口刹那间的冲击重重袭来,容昭面色微白,踉跄的退后两步,任窒息的疼痛在心口蔓延。
叶轻歌慢慢转身,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侯爷想退婚,无外乎是因为心中所爱。感情本就是不可强求的,侯爷要坚守对燕宸公主的心意,旁人无权干涉。侯爷若为难,小女子也可成全侯爷,解除这门婚事。只是…”她顿了顿,语气飘忽如云烟,“侯爷说过,我长得很像燕宸公主,是吗?那么,我可不可以好奇的问一问,能让侯爷如此钟情并至死不渝的燕宸公主,是怎样一个女子?”
容昭死死的抿着唇。
不该这样的,他不该容许她的名字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女人。
这世上纵有千娇百媚,却无一人是他的鸢儿。
眼前这个女子,不过就是与她长得过分相似而已。他不该因此对她有所‘恩赦’或者‘特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从她口中说出那几个字,他除了心痛却并没有任何排斥和痛怒?
怎么可以…
鸢儿…
他低着头,眼睫垂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一寸寸蔓延着心脏血肤,燃烧成灰。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和他所爱之人太过相似,也或许是她本是这场婚约里无辜的受害方,更或许是,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在心里发酵,得不到宣泄。
他难得的没有因这个女人触及他的禁忌而发怒,情绪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眸光淡淡而深深的看过去。
那女子一直斜站在窗前,窗外的光线打进来,她正面容颜有些模糊不清。然而越是如此,越发看清她纤细的身影以及优雅婉约的站姿,那么娉娉婷婷如柳扶风那般静静而立。
有别于深宫红墙内走出的那一抹绝艳颜色,刹那间如红霞漫天,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更似凡尘喧嚣里绽开的那一朵清丽的鸢尾,美得那般自然而引人沉迷。
“我叫鸢儿,纸鸢的鸢,鸢尾的鸢,听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又在耳侧回荡,一字字似开在深谷的幽兰,声声回荡在心尖回荡流传,久久不歇。
“她…”容昭眼神也渐渐染上了雾色,“我认识她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公主。我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千金闺秀。她说,她叫鸢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更为复杂。
“你确实很像她。容貌像鸢儿,神态举止却像燕宸。”
叶轻歌微讶,“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容昭沉默,眼神里所有情绪都被雾色掩盖。
叶轻歌也沉默。
那年相遇,她随口编造一个假名,却困他九年。
而从宫闱深处走出来的燕宸公主,于他而言,竟陌生得只剩下燕宸两个字。
容昭,你爱的,究竟是鸢儿,还是燕宸?
“是在九年前么?”她喃喃的问:“表妹说,那年你去大燕…自持与燕宸公主相识,并当众求娶。”
容昭没注意到她对他称呼的变化,仿佛依旧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是。”
他站在阴影处,华艳的容颜上一片黯淡。
“可惜她拒绝了。”
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他唇边的自嘲和苦涩却无法掩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连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都尚且不清楚,就向景帝和皇后求娶她。结果倒成了全天下的笑话,呵~”
桌子上茶盏白眼寥寥升起,将他的轻笑声慢慢掩盖。
叶轻歌神色却十分复杂。
当年她任性,一心只为那人,从未想过容昭的感受。
“你…后悔过么?”
容昭一怔,这次切切实实注意到她的称呼。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怪异,脑子里忽然就有那么个念头。还是习惯她在他面前毫无拘束不分身份贵贱的样子,那疏离而陌生的尊称仿佛是一道鸿沟,隔在他们之间,谁也无法跨越。
就如同,九年前那厚厚的宫墙和她身上那件华丽隆重的宫装。像是冰冷的利剑,斩碎他所有的痴心幻想。
他恍惚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叶轻歌也不期待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低低喃喃道:“九年…”
她忽然一笑,眼神里破开的光泽幽深而冰冷,像是深冬里飘落的第一篇白雪,最是天际那一抹纯白,却寒得刺骨。
不知怎的,容昭很不喜欢她这样带着冷嘲的笑容。却听得她慢慢而冷静道:“九年,拆开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说出口也不过两个字而已。”
容昭皱眉,还未开口打断她便听她又幽幽继续说道:“九年沉淀后的情感或许在谁看来都厚重而深沉,那是因为这两个字原本就带有迷惑性。”
她清亮的目光如利剑,照见他心底隐藏深埋的情感,再毫不客气的一寸寸劈碎。
疼痛,不期而至。
然而她却不放过他,依旧冷静而清晰的说着。
“知道么,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他们有*有追求以及自己的不可不得。你说你钟情她九年,即便爱而不得痛不欲生却也忘不掉,你将那当做对她的一往情深,我却要告诉你那只是你心灵空虚的自我安慰而已。也或者,那是人类原本就存在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得不到就会念念不忘,这时候记忆就会自动加工美化那个人,你越发觉得自己情深义重非她不可。呵呵,告诉你,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非谁不可。”
沉重的疼痛泰山般压来,他脸色发白,看见她神容冷静而眼神冷漠,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居高临下的俯视脚边的子民。
刹那间记忆接踵而来。
恍惚又是那年春,她一声宫装姗姗而来,口中一字一句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鸢儿…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着桌沿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早已模糊,那女子明明只有数步之距,这一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她在云端静静而立,他在尘世苦苦仰望,却永远追不到她的步伐。
云端上的女王曼声幽幽,一字字如寒冬下冻结的冰,寸寸刺人心脏。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她而痛不欲生,可你这些年不是活得很好么?由此可见,这个世上,没谁离开谁是不能活的。她不在你身边,你照样吃饭睡觉,照样不羁洒脱,照样游戏人间。别说那只是你太寂寞太痛苦而麻木自己的方式,是,你的确痛苦的确寂寞。但那种痛苦没有你想的那么深那么厚重那么生不如死。”
她忽然大步走过来,在他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窗边,逼着他向下看。
“你看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很平凡,很普通,普通到哪天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也仅有他们的家人朋友痛苦。但那种痛苦也是短暂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到了最后,便只剩下记忆和怀念。正如同你对鸢儿。这些年你之所以忘不了她,更多的是你自己不想去忘。你没遇见鸢儿之前活得风生水起,她死了你照样可以好好的活着。因为她对你的影响并不如你主观意识认为的那么大。你生命中没有她的时候一帆风顺,有她以后便遇挫折甚至如你说的那般痛不欲生。可那又如何,痛不欲生你还是得活着。因为比起痛,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声音越发冷静,冷静得有些残酷,仿佛一个侩子手,要将他尘封的心一寸寸撕裂,狼狈的暴露在她面前,让他无处可逃。
“人很聪明,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会自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活着。所以你就算忘不了她,但你还是得好好活着,因为无论多痛,都抵不过命。与自己的性命相比,那些所谓的一往情深非卿不娶便一文不值。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九年不过是有别于你生命中那十几年以及未来几十年不变的生活规律中多了她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容昭惨白的脸色开始浮现潮红,原本涣散的眸子也陇上了阴霾。
他忽然一把推开她,低吼道:“你给我闭嘴,闭嘴,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
头疼得似乎要炸开。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如此大胆?她怎么敢如此挑衅于他?谁允许她如此*裸的剖开他的心再如此的毫不留情的讽刺践踏?谁允许她这样理所当然的否认他对鸢儿的感情?
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
更蠢的是他竟莫名其妙的会认为她能够理解他对鸢儿那种感情而对她说起那段生命里最痛苦也最甜蜜的记忆。
他该将她千刀万剐的,该将她碎尸万段的。
可是该死的,他发现他居然下不了手。
这世上,除了鸢儿,他不该对任何女人有丝毫的怜惜同情才对。
这个与鸢儿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竟让他一再的失态,一再的心软,甚至允许她一再的触及他的底线。
叶轻歌冷静而理智的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模样,眼神里复杂不忍一闪而过,又变得清冷。
“往事已矣,红颜已逝,侯爷也应当就此放下。若她在天有灵,看见你这般自苦,相信也不会心安。言尽于此,望自珍重。”
她移开目光,与他擦肩而过。
脑海里浮浮沉沉,破碎的片段拼凑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依稀还是那年深宫大殿,他站在正中央,手执她的画像,认真而郑重的向高坐的帝后求娶那个叫做‘鸢儿’的女子。
她清脆的声音从外殿而来。
他惊得立即回头,看见她繁复宫装逶迤而来,眼神冷静而冷漠,漫不经心而决然的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丝柔软都吝啬于给他。
心口重重一痛。
他下意识的伸手,做了九年前想做而未做的事。
坚定而毫不犹豫的拉住她的手了,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尽她的眼底,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出来。
她听见他说。
“你是谁?”
叶轻歌呼吸一滞。
哪怕她已改头换面,哪怕知道她已葬身火海,他依旧还是对她产生了怀疑了么?
微微一笑,她说。
“侯爷糊涂了么?小女子是…”
“你不是叶轻歌。”他厉声打断她,双眸紧紧逼迫着她的眼睛。“叶轻歌胆小怯懦木讷寡言,你却聪明伶俐心机深沉。说,你到底是谁?搅乱这京中朝局又有何阴谋?”
谁说他只会打仗不懂政权?
皇兄果然火眼金睛,一眼就看透容昭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玩世不恭鲁莽浮躁。
这个男子,但凡稍微有一点野心,别说是北齐的江山,将来天下之主,他也是有能力去争一争的。
垂下眼睫。
“侯爷既然不相信,小女子也没办法。”
不是强烈否认,也不是心虚承认,就那样微笑以对云淡风轻,虚虚实实,迷雾重重,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容昭眯了眯眼,眼底也随之升起一团迷雾。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肯定,眼前这个低眉浅笑举止优雅的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鸢儿。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变,身份可以变,但那十多年养成来的习惯和言行却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更改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神似的两个人。
更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如鸢儿那样能轻易的扰乱他的心。
他的眼睛可以被这张脸所迷惑,但胸口跳动的心脏却已经告诉他,这个人不是叶轻歌。
她…是鸢儿。
全身血液都因发现这个事实而沸腾起来,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证实。
然而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对他笑得清浅而无懈可击。
他眼神微暗,有些踉跄的退后两步,眼中划过深切的痛楚。
不是吗?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吗?
可是,明明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刻骨,怎会有假?
三年前得知大燕宫变,他担心她有危险,战事未结束就抛下大军,马不停蹄的去救她。
然而晚了。
那一场大火将她烧得灰飞烟灭,他甚至都来不及见到她最后一面。
母妃骤然离世的消息在此时传来。
一夜之间,这世间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继死去。
连日来的担忧惶恐疲惫再加上无可挽回的绝望打击,让他再也不堪重负的倒下。
醒来后,已经回到北齐。
母妃已经下葬,王府的白绫却还未摘下。
他也没能见到母妃最后一面。
……
他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能在母妃病重之时守在榻前照顾伺候她终老。
明明临走的时候母妃几度疾言厉色威逼利诱不许他去大燕,然而他为心中执念,还是义无返顾的离开了。
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
容昭呼吸急促,三年前未曾间断的疼痛在心口弥漫成殇。
他甚至不敢去假设,因为即便到现在,他也无法做出选择。
一边是自己所爱之人,一边是生养自己对自己百般疼惜的母妃。
这一生最艰难的抉择,在他还未面对之时,已经由命运的年轮碾过,从此心尖成血,寸寸伤。
他,是个不孝子。
无法面对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痛苦折磨,他选择了逃避。
三年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无数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恍恍惚惚的就会想着,或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死了,就能见到她了,也能向母妃请罪。
可是无论他醉得多厉害,无论昏睡多久,强大的身体素质依旧不允许他这样逃避一辈子。
每次宿醉后醒来,心头的伤疤就如雪上加霜,疼痛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