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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瞅着“忍辱负重”的傅韶璋,只觉得又同情又好笑,尤其是到了太后宫里时。
只瞧见隔着一道掐金的霓云幔子,太后支着头坐在榻上,有意不理会傅韶璋、如斯,只静静地听身边宫女、嬷嬷汇报内务府里的乱象。
听来听去,左不过是顶尖的工匠被傅韶璋指派走了,留下的工匠做出来的东西不合太后并随驾的皇亲国戚的心意。
太后支着头听了一回,便意有所指地问嬷嬷:“这么说,夏采女脸上的疹子,果然是因为内务府送上来的胭脂的缘故?”
“莫须是了。”
“哼!”太后重重地一哼,手在身边雕漆小几上重重地一拍,斜睨向幔子外的傅韶璋,“还不进来?瞧瞧你捅出了多大篓子!”
“皇祖母。”傅韶璋掐了下如斯的指尖叫她安心,便牵着如斯走进幔子里,堆笑道:“皇祖母,我不在行宫,夏采女的事可怪不到我头上!”
太后冷笑道:“怎么怪不到你头上?若不是你闹着要内务府,会出这样的事?因为夏采女,其他随驾来的女眷都不敢再用内务府出的胭脂……”
“这岂不好?省了。”傅韶璋堆笑挤到太后身边坐着。
太后歪着身子,乜斜了眼冷笑着看傅韶璋,“省了?咱们皇家用的东西都靠不住,那还有什么靠得住的?”
“皇祖母靠得住就行了,”傅韶璋搂着太后的臂膀,亲昵地低声问:“是不是有很多人要借着这事给我下绊子?皇祖母,回了京城,你可得给我兜着点。”
太后拍了拍傅韶璋的臂膀,避开傅韶璋的视线,轻蔑地瞥了如斯一眼,“怎么?泰山没玩够,回了京城,还要带着你媳妇游览泰山的名胜古迹?”
如斯抿着嘴角垂着手,由着太后瞧,只等着看傅韶璋怎么把这事敷衍过去。
傅韶璋抱着太后的臂膀摇了摇,“皇祖母,她乡下人进京,处处露怯,孙儿不陪着她,她被人欺负了去,那可怎么办?”
“那正事就不管了?”太后嗔道,再次斜瞅了如斯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有点能耐,竟然能把傅韶璋这样地哄住。
傅韶璋腆着脸笑道:“怕我才回去,人家都不服我,烦请皇祖母劳累一些,先替我把内务府里的刺儿头、事儿精都收拾了。”
“……你母后教你的?”太后耷拉着眼皮,多疑地问。
傅韶璋讪笑着,算是承认了。
太后心想皇后倒是识时务,拍了拍傅韶璋的手臂,沉吟着说:“既然如此,我便越俎代庖,吩咐你赋闲在家的舅爷爷廖洪春帮你打理。”
傅韶璋忙感激地笑道:“多谢皇祖母。”
“哎——,你长进一点吧,难不成以后所有的事,都要皇祖母替你去办?”太后故意蹙眉叹了一声。
傅韶璋忙道:“有皇祖母在一日,我且逍遥一日。”抱着太后臂膀叽叽咕咕地说了泰山上的景色,忽然拉着如斯也在太后那榻上挤着,“皇祖母,不如叫如斯说点泰安本地的趣事给皇祖母听?”
太后眉头一皱,打心里觉得如斯城府太深,不肯多看如斯,就嗔道:“因为你闹出来的事,哀家昨儿个一宿没睡,如今哪有精神听什么趣事。你们出去吧,后儿个就回京了,别再出这行宫了。”
“是。”傅韶璋瞧太后十分满意他这“万事不管”的态度,笑着抓了太后手边瓷盘里的两枚点心,递给如斯一枚,便拉着她唯恐被太逮住一样快步走出来。
“这是紫藤花做的点心?”如斯咬了一口,闻着里头甜腻的香气,推敲着说。
傅韶璋将点心一口塞在嘴里,紧紧地握着如斯的手,走开了百来步,才低声道:“吓着你了吧?”
如斯点了点头,悄声道:“母后当着我的面说那样的话,是把我当自家人了?”
“大抵是了。”傅韶璋踩着地上鹅卵石,瞧皇后的态度,是对如斯十分满意了,既然满意,那就不会起了弄死如斯的念头了。
如斯微微一笑,瞧宫人好奇地望过来,摇了摇傅韶璋拉着她的手,见傅韶璋不放手,就也由着他,“……你们家这么个样,就没人想过,将来要叫谁继承大统?”
傅韶璋低声道:“怎么没人想过?别看我不大精明,这事上清楚着呢,皇祖母的意思,是最好我跟母后都听她的,叫她垂帘听政;父皇的意思……”话未说完,遥遥地望见黑幕笼罩下,几点萤火虫飞舞的藕榭边,天元帝正跟傅韶琰说话,零星听见几个字,依稀像是天元帝正指点傅韶琰东南一带的事务。
天元帝、傅韶琰也瞧见了循着鹅卵石牵着手走来的傅韶璋、如斯。
天元帝眉头一蹙,嗔道:“怎么还不小心地留在房里?万一被人冲撞了呢?”原本惬意靠着栏杆的身子直了起来,手上握着的一本奏章不安地敲打栏杆。
傅韶琰眼角瞥着那夜幕下封面靛蓝的奏章,因跟天元帝十分熟悉,就猜度起天元帝这忽然站直身子的警惕,是冲着谁来的。
“回父皇,才从皇祖母那出来,想着这边萤火虫多,就带了她来看。”傅韶璋站在如斯前面,把如斯大半个身子遮挡住,伸手一抓,抓到一只萤火虫,便悄悄地递到如斯手上。
天元帝嘲讽道:“你这不读书的人,也要学了人家萤囊夜读?速速回去,休要四处乱窜。”
“是、是。”傅韶璋赶紧地答应着。
如斯心叹天元帝瞧着,倒像是个称职的公公,只觉那萤火虫在手心里爬得太瘆人,手一松,就把那小虫子丢开。
傅韶琰眼睛望着那一只逃出生天后,黯淡了许多的萤火虫,眉头跳了一下,有四分确定,天元帝催促傅韶璋带着如斯走,是警惕着他呢。为什么警惕他?还不是因为天元帝有意拆散了他跟如斯……眼睛望着如斯,嘴角抿着,静静地等傅韶珺过来。
果然,不等如斯跟着傅韶璋走开,不甘心被过继给豫亲王的傅韶珺匆匆中,带着两分轻快地大步走来,到了藕榭边,恭敬地对天元帝道:“父皇,儿臣听说,京城里有犯官拿出了免死铁券?据说,铁券上的铭文,与其他一十一枚一般无二。”
免死铁券?傅韶璋一时好奇,便站住了脚步。
如斯待要去看傅韶琰,又忙克制住,低眉敛目地等着傅家父子说话。
“你大失所望了吧?千辛万苦,赔了韶琏一条性命来头泰安弄免死铁券,最后,那铁券竟然就在京城。”天元帝嘲讽道。
傅韶珺素来清冷的脸颊上微微地一白,“父皇,是儿臣糊涂在先……但据儿臣所知,握着那枚免死铁券的人,恰是大哥的亲信。”
“你是说,你大哥不但打发了人来监视朕,还趁机从泰安弄走了免死铁券?”天元帝嘲讽道。
“……是,且儿臣怀疑,韶琏的死,跟大哥有牵连,毕竟,韶琏跟大哥,求的都是免死铁券!”傅韶珺不甘心地望着天元帝,如今,傅韶瑅的罪过比他大,总不至于,过继了他,留下傅韶瑅吧?因免死铁券在傅韶瑅那,疑心泰安沈家跟傅韶瑅勾结……才这么想,又觉泰安沈家人多年没跟权贵来往,怕是泰安沈家人还不知道免死铁券是个什么物件时,就被人将免死铁券哄骗了去。
天元帝冷笑道:“你要用莫须有三个字,定下你大哥的罪?怕是你不甘心那免死铁券没用在京城沈家人头上吧。朕劝你一句,趁早丢下这些不相干的事,快马加鞭速速回京。若迟了,沈如画那犯官之女就不知道要被发卖到谁家去了。”
“这么快就判了下来?”傅韶珺吃了一惊,见天元帝是铁了心要过继他,忽然想到豫亲王兴许会怪罪到沈如画头上,脚步一顿,就要走,但只挪动了一步,便又死死地地钉在地上。他此时走了,岂不是越发不得天元帝的待见?便是要过继,也该博得天元帝两分怜惜才好,如此才能更好地护住沈如画。
傅韶琰瞅着犹豫不定的傅韶珺,了然地抿唇一笑,再瞧傅韶璋,就见傅韶珺、天元帝说话间,傅韶璋已经拿了手帕抓了一囊的萤火虫。
“……那京城沈家彻底没人了?不要泰安沈家住进去,京城沈家人又回来了才好。”傅韶璋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只觉得若是泰安沈家人跟着圣驾回了京城,还没在京城沈家人袭的大宅里住踏实,京城沈家人就回来了,那泰安沈家人可就尴尬了。
傅韶珺疑心傅韶璋落井下石,抿着嘴角冷笑道:“京城沈家老夫人宽仁慈祥,家里常年住着两三家亲戚,论起来,这两三家跟泰安沈家也是亲戚。泰安沈家的老夫人若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也当留了那两三家亲戚借住才是。”
傅韶璋冷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京城沈家人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泰安沈家人也要一一效仿?”
“作恶跟行善,岂能混为一谈?”傅韶珺好笑地看着傅韶璋,此时傅韶璋对他落井下石,下一会子,傅韶璋就不知道向哪里哭去了。
傅韶璋冷笑道:“若是那些昔日依附京城沈家的人,瞧京城沈家人落难了,便拔刀相助的,倒是可以来玩一二;若是生怕受到牵扯,及早撇清干系的,趁早断了来往吧。不然就是是非不分的滥好人!”
傅韶珺忽然心里一动,琢磨着沈如画若去了旁的地方,一准会受苦,但若跟了泰安沈家人,就凭泰安沈家人袭了京城沈家爵这一条,泰安沈家人都不敢慢待她。
傅韶璋以为傅韶珺理屈词穷了,嘴角得意地翘起来,便拿了裹了萤火虫的帕子递给如斯。
如斯接了帕子,正要给傅韶璋递眼色一起走,冷不丁地就听天元帝重重地冷哼一声。
天元帝攥着奏章,冷眼把三个儿子都看了一回,怒道:“一个个难成大器的东西,论起旁的那是一无是处,论起一家子兄弟磨牙斗嘴,个个都是行家能手!”
傅韶璋嗫嚅道:“儿子也不是有意当着父皇的面斗嘴。”
傅韶珺颔首不言语。
“老二随着我来,老三、老四都散了吧——那韶琏的死兴许跟韶瑅有关的话,再别提起!”天元帝面沉如水地打量了傅韶璋、傅韶珺一回,便背着手,顺着雕刻成里莲花的栏杆远去。
傅韶琰背着手,将留下的三个人看了一眼,望见如斯大半个身子藏在傅韶璋身后,莫名地,觉得一丝陌生;多看了她一眼,便踱步随着天元帝走了。
特地过来告状的傅韶珺稍稍尴尬了一下,借着夜幕将面上的尴尬敛去,负手道:“因为夏采女胭脂的事,皇祖母收拾了内务府里的一个小太监,然后打发人敲打了母妃——那小太监并非母妃的人,母妃实在冤枉。既然不是我母妃,四弟总该明白是谁了吧?”行宫就那么点人,不是沈贵妃,皇后又犯不着,那就是傅韶琰了。
傅韶璋笑了一下,拉着如斯转身要走。
傅韶珺忙又道:“瞧父皇越来越倚重二哥了,四弟瞧见了,心里就没什么想法?虽父皇责怪了我,但大哥瞧着,也是没指望了。”就算他出局了,他宁肯对二傻子一样的傅韶璋三跪九叩,也不愿意对傅韶琰臣服。
傅韶璋沉默了一下,纳闷傅韶珺这态度怎忽然那么好了,忽然恍然大悟道:“三哥想把沈如画弄到我泰山、泰水家去?”
傅韶珺一怔,只觉傅韶璋成了亲,就如打通了七窍般聪颖了,蹙眉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知沈家人意下如何?”说着话,眼睛就瞥向如斯。
如斯目瞪口呆,那傅韶琏场面上是为了沈如画的事丢了性命,傅韶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了沈如画进豫亲王府,其他人忌惮豫亲王,也不敢收留沈如画,所以,泰安沈家,就是收留沈如画的最好地方了;收留沈如画不费事,但看傅韶珺对沈如画的态度,怕沈如画将来要成了傅韶珺的外室;替个皇子养外室,这名声实在不好听!“三殿下……”
“……叫三哥吧。”傅韶珺蹙眉。
“三殿下,此事十分不妥!”如斯蹙眉,“倒是不怕得罪豫亲王,怕的是……”
“什么?”傅韶珺追问。
“……怕三殿下跟如画姐姐来往频繁,我们沈家的名声会越发地坏。”如斯道。
傅韶珺怔了一下,踌躇一番道:“你放心,先将她安置在你们家,等风头过去了,豫王叔释怀了,我再将她接来,在此之前,我会慎重地跟她来往。”说完,转身便去了。
“谢礼呢?自说自话地说完,就走了?”傅韶璋替泰安沈家打抱不平。
如斯摇头,笑道:“要什么谢礼?就算京城沈家罪恶滔天,我们泰安沈家能帮的都要帮一把,这样才能有个仁义的名声。”
“名声有什么要紧?”傅韶璋瞅着该走的都走了,那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舞在初秋渐渐残损的荷叶边,好似给一幅幅泼墨画就的荷叶镶嵌上荧光的边,便拉着如斯在栏杆边站着,望着荷塘,感慨说:“虽比不得山上景色壮阔,但瞧着也有些意思。”
“你是好风雅的人吗?”如斯戏谑了一句,两只手抓着栏杆,忽然噶得一声,一只白鹤从荷塘里窜出来,贴着荷叶向对岸飞去。
“吓着了?”傅韶璋忙问。
如斯摇了摇头,笑道:“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起了一句‘寒塘渡鹤影’。”
傅韶璋笑道:“你要我对出下一句?我可没那雅兴!明儿个带着你把这行宫走一圈。”
“哪还有明儿个,你忘了,我如今可是双身子。你们都走了,这行宫日后留作什么用?”如斯张望了一回,只望见郁郁葱葱的树木、飞檐斗角的楼阁,竟是不知这行宫究竟占了多大的一块地。
傅韶璋道:“大抵是封存了,将来赏赐给哪个功勋养老用吧。真可惜了,你如今是……这边多少有意思的地方你不能去了。”
正说着话,就瞧见吴六全、尹万全脚步匆匆地走来了,吴六全先将两条大红的斗篷捧到傅韶璋跟前。
傅韶璋给如斯披了一条,系上丝绦后才抖来另一条胡乱地披在身上。
“小祖宗们!下头都急疯了,你们还跟没事人一样到处转悠!”尹万全焦急地掐着手指,“主上叫人拖了两位采女走,下头人就议论纷纷,猜着出了什么事,毕竟前两天,这两位采女还风光着呢;皇后吩咐说,殿下、娘娘的一餐一饭乃至点心茶水,都要从她那小厨房端出来,下头人议论得更多了。亏得如今永华殿的事还没传出来,不然,岂止是议论,四处都是刺探的人了!”
傅韶璋心想皇后要的就是有人来刺探,不然八个月后,他们拿什么给天元帝做交代?瞧尹万全像是当真以为如斯有了身孕的样,心想如斯才多大,哪有什么身孕?也不说破,牵着如斯就向自己那住处去。
待进了住处,就瞧见一堆从天元帝私库里搬出来的养身药材摆在明间里,一个个都用大红的锦盒装着,瞅着很是贵重。
如斯望了一眼,一转头瞧绿舒纳闷地看着她跟傅韶璋,就道:“把东西收了吧……若有粥,再拿点热粥过来。”
“是。”
因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饶是约莫猜着了,也没人敢说破,绿舒纳闷着,也不敢多嘴,就向外头去取了粳米粥、两碟小菜并一碟鸭油炸的小果子来。
如斯跟傅韶璋对坐着吃了粥,洗漱后便在床上躺着,见傅韶璋把手伸进她小衣里摸她肚子,便枕着两只手臂道:“做戏做全套,你回了京城,要怎么做戏?”
傅韶璋摸着如斯平坦的小腹,坐起身来后,抓了脑后的枕头垫在她肚子上,又把被子拉着给她盖好,摸着那高高隆起的枕头道:“当然是想法子养家糊口了。”
如斯蹙眉,低着头瞥了一眼,瞧傅韶璋抚摸那枕头的手十分温柔,怪异地看他一眼,心道这般大的少年,是不应该惦记着养儿育女的;况且傅韶璋也没急着要生孩子,那他这是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下,只能试探着问:“殿下……”、
傅韶璋抚摸着枕头,忽然对如斯笑道:“像不像那么回事?”
“……挺像的。”如斯这才明白傅韶璋的意思,看他又探着身子趴在枕头上听,笑道:“这个还太早了点。”
傅韶璋把枕头从被子里拿出来,枕着脑袋下,笑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是人人都有的天性,与其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做戏,倒不如顺其自然。”
“天性?”如斯摸了摸肚子,饶是想着她这肚子里有个尊贵非凡的龙子龙孙,一时也没想起来什么天性,笑着搂着傅韶璋的脖子,低声笑道:“你这么心软,将来我得心肠硬一点,才能叫咱们不吃亏。”
傅韶璋觉得“咱们”二字十分悦耳,一时兴致上来,便引着如斯说起她上辈子的事,听到三更天里,越发有了精神,不知从哪本书里看到了的孕妇容易饥饿,便对如斯道:“你在床上等一等,我去母后那小厨房里找一找,看还有没有宵夜。”
“这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宵夜?”如斯坐起身来道。
傅韶璋道:“我们家不管什么时候,炉灶总是热的——今儿个两个采女受罚,多的是人要上进要出人头地。母后那没有,父皇那总是有的。”说着话,就下床趿着鞋子批了斗篷向外去。
如斯也觉得有些饿,也不拦着他,瞧见傅韶璋踢踢踏踏地出去了,门吱嘎一声响了,接着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谁?绿舒吗?”
“是奴婢。”绿舒轻声答应着,走到床边低声道:“娘娘,二殿下要娘娘明日过午时,去藕榭见他。”
“……你见到二殿下了?”隔着帐子,如斯警惕地说。
绿舒沉默了一会子,回道:“奴婢是下人,这行宫虽大,却总有被二殿下逮住的时候。还请娘娘想好了,如何去跟二殿下说话。”
如斯只觉一阵头疼,这会子再叫她去跟傅韶琰虚与委蛇,她是不肯;况且虚与委蛇下,留下的把柄更多,眨了眨眼睛,隔着帐子对绿舒道:“我不去见,他若问,你只管把眼前见到的,说给他听就是了。”兴许傅韶琰慢慢地就会意识到“沈如斯”没了呢。
“眼前见到的……”绿舒一时拿不准了,良久,低声道:“娘娘,二殿下给四殿下准备了一个女人,二殿下的意思,是时机合适,娘娘便抬举了那女人,叫那女人替娘娘伺候四殿下。”
“知道了。”
绿舒一惊,“娘娘当真要依着二殿下的意思,抬举了那女人?”
“若时机合适,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四殿下跟人家情投意合的时候。若果然有那时机,我倒不好多此一举地拦着他。”
绿舒叹道:“娘娘怕这辈子也不能摆脱掉那位了。”正说着话,听见门吱嘎一声,又一道人影子闪进来,便撩起帐子,捧了鎏金烛台过来。
这会子进来的是九儿,九儿云鬓松松垮垮地散着,俨然是才被人叫醒,两只手抄着散开的衣襟,便鬼祟地来说:“娘娘,这三更半夜的,殿下悄悄地出了院子,在一带女墙下,瞅见值夜的宫女拿着暖酒炉子烤肉吃,就跟值夜的宫女聚在一处烤肉去了。”
“他常这样吗?”如斯问,须臾,想到傅韶璋那性子,就觉他应当原本就是那么个性子。
九儿微笑道:“就算是从前是,如今也该改了。”
如斯瞧九儿是要她去劝说傅韶璋,心知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万一惹恼了傅韶璋,九儿可不会陪着她受罪。
“……不然,娘娘告诉皇后娘娘一声,叫皇后娘娘劝劝殿下?”九儿忙又改口。
如斯心想就算皇后今儿个对她颇有好感,她也不能才进门就告人家儿子的状去,笑道:“我一个人,劝也没用,不如你们两个都在这等着,等他回来了,咱们一并劝说他?”
九儿嘴角一牵。
绿舒忙笑道:“娘娘,殿下爱顽了一点,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等过两日,玩笑着把这事说给殿下听,殿下知道不妥,就与改了。”知道九儿野心大着呢,忙捧着烛台拉着九儿向外去。
如斯只觉九儿好笑,要么正经地上进,要么奉承皇后去,没事算计她做什么?没当一回事地依旧睡下,待觉手腕上微微牵动,睁眼一瞧,蜡烛已经燃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傅韶璋趴在床上正拿一根编织成一串米大丁香结的大红丝绦往她手腕上系。
“哪来的?”
“在女墙下遇见一个宫女,看她手巧得很,跟她学的。”傅韶璋打了个哈欠,趴在枕头上,举着手叫如斯看他手腕上的,“你瞧,我也给自己打了一个。”
如斯瞅着傅韶璋的手腕,微笑道:“真是闲得发慌!”才要说这个她也好,何至于去跟旁人学,一时困顿,又没兴致说,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在这,谁给你系在手腕上的?”
傅韶璋也累得够呛,趴在枕头上道:“就是那个宫女给系的,瞧她手灵巧得很,不但烤肉好、打络子也好。只可惜被人排挤得白日里不能露面,只能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守更。”
如斯伸手撩了一下傅韶璋的耳边头发,待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裹着被子转身睡了。
次日日上三竿时,绿舒才白着脸过来,一边撩帐子,一边道:“九儿打发我去办差,竟到了这时候还不叫殿下、娘娘起身。”忧心忡忡地望着如斯,“娘娘快些去太后娘娘那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