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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死了,于姜氏而言只不过断了条手臂,虽然疼倒也不会如何,而鼎公这条船如果沉了,不止船客们自身难保,只怕禹都的水都要翻天了。”
安铭看了一眼姜焱旁边的桌案上一只药汁已冷的药碗,那下面垫着一堆堆他写的‘鬼画符’。
姜家的嫡系们,一直因为这些‘鬼画符’认为姜焱是个痴呆者。没人懂得这个空有其名的第一储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似乎无论是怎样的权势争斗,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虫子们在互相砥砺。
但安铭知道,姜焱只不过是不愿意把他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
光线很暗,却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姜焱比之上次见面又消减了不少,双眼下面一弯疲惫的青色,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
“你还能撑多久?”
“他们不准我看医书,如果给我看的话,我就能很快给你一个确切的死期,不过我不建议你来扫墓,以父王现在的动向,你来了他会想得更多。”
安铭遂不再和姜焱纠缠他到底还能活多久这个,对方根本就不在乎,他沉吟片刻,也猜到了个中的几分□□,又问道:“他们在用你病危的消息混淆鼎公的情况,是想诱姬王出手?”
“悲哀的是,即便姬王是被诱而出手,我父王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姬王想篡位?”
“显而易见,我们这一代储王只败在太年轻,赶上了帝位也未必能撑起妖族的大局。姬王的威望和手腕都很合适做一个王者,如果我不是从姜氏出生的,我会欣见这个走向,姜氏和嬴氏在抵御外患,如果这时候篡位,虽然道义上等同窃国,却也能很快达到稳定禹都的结果。”
听他这么一说,安铭心中微沉……他能想像得到姬王如果篡位,且不论姜氏那边如何齿冷,即便是白婴和嬴螭在北方取得进展,恐怕也不能回到禹都,因为回到禹都,他们最先面临的可能就是新皇的‘清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来找姜焱这个疯子一样的天才来确认这个事实——姜焱的脑子太好用了,他几乎能从窗外含着某一家花香的风里分析出这个禹都发生了什么,把这些细微得根本都不是线索的线索挑选串联,最后得出的往往是一些极其隐秘又真实的东西。
他的大脑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界限了,如果说天妖的终极进化近乎神,那么这一点恐怕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已经开始体现了。
“你不提醒你父王?”
姜焱摇头:“你明白,我的存在总是会不断提醒他他是靠着儿子才当上族王这个事实……实际上他已经三年拒绝见我了,何况如果这些话是从我口中传出的,他只会更焦虑,父王年纪大了,焦虑会使他失去基本的判断力。”
安铭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不作为的理由。”
姜焱敛眸,双手交叠在膝上,淡淡道:“我有一千种方式让禹都继续在三族的夹缝里苟延残喘下去,但这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你需要承认的是,它必须要浴火重生,不是外力,也是内力来摧毁现有的一切体系,我父王没有这个能力,甚至姬王也不会是这个在废墟中举旗为王者。”
“谁是?”
姜焱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眸,像是一眼看穿了安铭心底——
“你心中想的那个‘人’,她才是。”
“……”
姜焱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异样,继续道:“我不认为你对她的评价是一种因为朦胧的孺慕造成的幻觉,你和我一样,有些事情看得很清楚——这些诸王、贵族,乃至我,都挣脱不了这个出身的牢笼,我们有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我们依靠着这些力量才有今天,摧毁这个腐烂的阶层,也就是直面自己的亡途,所以我们都不敢。反之,她的最大劣势,反而就是最大的优势。”
安铭终于察觉到了禹都那种隐约的突兀感在哪儿了……就仿佛一群白天鹅里闯进了一只丑小鸭,白天鹅们嘲笑着这只丑小鸭飞得比他们还高,转过头却头皮发麻地发现,整个世界都是为这只高飞的丑小鸭所欢呼的丑小鸭。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仿佛是很欣慰终于有一个人跟得上他的思路,姜焱罕见地唇角微扬:“我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还记不记得‘隐皇’这个旧制,不过想来也没有多少愿意去真正付诸实践的,所以我的建议是,如果你还算聪明,远离禹都这个火场,找那位凤凰去。”
然而说到这里,安铭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你在等什么?”
“等你这个唯一的帝墟生还者,说出那里的秘密。”
昏暗的殿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姜焱闭着眼仰起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徐徐道:“我不会说的,你走吧。”
“我会等。”
“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言下之意,便是不杀你,也不逼你,更不是希望你死,只是会安安静静地等到你死为止,如果你死了都不愿意说,我才罢休。
这就是安铭式的坚持,他不会做什么,只是会用一种沉静的等待,慢慢折磨你那一点良心和倾诉欲。
若是白婴,可能没片刻就缴械投降了,但姜焱很能忍,他考虑事情完全会从理性的地方出发,对安铭这种坚持无动于衷。
“我了解你对你最初的记忆所在有多执着,但这个环境不是你该探究‘你是谁,谁是你’这个问题上,它也不适合。如果我死去,这个真相一定会被我带进坟墓里,到时难道你就不活了?”
安铭垂眸:“我会选择换一种更蒙昧的活法。”
姜焱啧了一声,闭着眼睛道:“仰仗你那位心灵的导师吧,也许她幸运的话会带你找到那个魔盒的钥匙……不过,你的等待会很漫长,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