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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惊醒过来好几回,一会儿梦见他举枪挡在野猪跟前与它对峙,却不留神被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另一只野猪顶翻,猎枪脱手而出,所有尖利的镣牙都冲向他的咽喉。一会儿又梦见数百头的豪猪如同失控的鼠群,横扫了整个后山,庄稼、绿草、树丛,片甲不留。
白天劳作的疲惫让他一次次又沉沉睡去,而心头的疑虑化成逼真的恶梦,又一次次把他惊醒。再后来,恶梦中出现的再不是青山绿水农家田园……
啊,他又一次成为了在绝望里挣扎里沉沦的王嘉诚……
绝望的眼睛。
他的周围到处都是绝望的眼睛,如同海浪里翻卷的泡沫,他的绝望不过是其中一粒,被快速吞没在绝望的深海,犹如跌入生者的炼狱……哭喊、哀求、嘶吼。
满囤就这么直直地睁开惊恐的双眼,之后,无论再怎么疲惫与困乏也没能能把他催眠,他睁着眼睛直到三更鸡鸣,五更天亮。
清水洗了把脸,满囤连饭没顾上吃,就一口气跑到了地边上。
晨光的清辉照着他的地块,把它衬得更像是座荆棘堡垒。满囤先绕行一周,没有发现哪里被拱出洞来,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然后把荆棘围墙收了个大口子,自己钻进去察看庄稼。
谢天谢地,一切正常。
满囤跪倒在田里,把脸深深埋进土地,眼泪浸到了土中。啊,太好了,新鲜的空气甘美的朝露、肥沃的土壤和生机勃勃的菜苗都是真实的。他可以碰到,他可以触摸,他还可以收获。
这些东西真正说起来都毫不起眼,却神奇地帮他挣脱了无边的恶梦。
于是在这个清朗的早晨,勤劳的农家人都已经背着锄头开始下地,满囤却趴在他的菜地里睡得天昏地暗。
靠着荆棘丛,萝卜们安全地迎来了收获期。满囤没舍得把它们全都收回来,而是拣着大棵的先拔了一批,准备带到外面试试,看看好不好卖出去。
然后回家把一家老小都喊来了地里。
不管多忙的时候,收割都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开心事。满囤当然要带着全家人一起动手。
傍晚王氏提前做了早饭,大伙吃罢了饭,把碗一丢,就趁着日头偏西山风吹过的那点清凉,兴冲冲杀到了地里头。
饶是王氏种了一辈子田,见着荆棘围墙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奇怪了。成熟待收的菜地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
随手捡了棵缨子拔出来一看,嘿,这萝卜长得喜欢人!鲜灵灵的绿叶子,配着巴掌长的萝卜头,红艳艳的皮色赛过胭脂,光丢丢的也没什么根须,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王氏笑吟吟地喊了冬子过来跟前,从水罐里倒些清水冲掉泥土,掰断一瞧,白肉晶莹,汁水饱满,一股鲜辣的味道直扑鼻孔。
手里的半截给了娃,另半截她自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一股清甜,些微辣口,正是顶好的凉拌鲜菜。
“好小子,没白费劲儿,一会儿拔了先给啥亲戚们都送去尝尝鲜,咱村里几辈子只种那几种,结果倒叫咱家种出了新花样。还有你龚大伯家,还有柱子家……”
“还有牛珍珠家,”王氏叉了腰,眉毛眼睛都笑开了花,“也送给她家,叫她这没见识的傻婆娘好好看看,咱们家的娃子有多能干。”
“秋贵,你别去给我胡乱揪叶子,把小萝卜揪秃了,娘可要来拧你的耳朵!”
说罢王氏又喊着满囤的名儿,情绪高昂:“去,去地边儿上歇着,地里的活娘给你干。”
“哪有小的们歇着让娘自己干的道理,来吧,冬子、春来、雨来,都过来干活,秋贵儿,来哥这边儿,哥给你唱小曲儿。”
秋贵手里还揪了一把的萝卜缨,巴巴的跑了过来。
“傻蛋儿,哥唱小曲儿难听死了!”小四立刻带着另外两个弟弟跑他娘那边儿帮忙去了。
王氏倒底是做了一辈子农活,拔出来的萝卜比满囤自己选的那一批还好,拔得也比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