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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车把孙秃子送到周思诚家楼下,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想见人家,自己打给我哥呗。还想叫爷给你代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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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今说,复生。所以,她现在是个人?
姒今边翻她抽出来的几本书边道:“我这一次,大概是鬼的成分多点。至于你们为什么能看见我,我也不清楚。”
志怪小说里把妖魔鬼怪都写得极为神秘,藏头藏尾,特别是女鬼,用流行词来形容叫做“高贵冷艳”。姒今不一样,说话时透着股寒气,有意无意地端着架子,但好歹态度和和气气,一五一十把来历给他说清楚。
日本商家在新年前后有种流行的购物方式,叫“福袋”,把积存的货物随机放进布袋里,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购买者事先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凭的是个运气。
她现在就像是福袋里的货物,简明扼要地跟他这个付了账的人介绍,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产品——
姒今,清德宗光绪五年生,闽东寿宁县人氏。生而异类,阴阳相分,半人半鬼,为乡里所不容,光绪二十六年死于闽南。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她在上个世纪刚刚崭露曙光一角的时候就死了。周思诚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她手上那本《寿宁待志》,一笔一划都是简体字形。晚清时就亡故的人,能看懂简体字?
“不信吗?”姒今坐在石灰色沙发上,一根手指轻轻一弯。指尖划过的地方,空气突然凝固,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又被捻成了一条极细的银线,突然勒上了周思诚的脖颈。
巨大的压力从人最脆弱的地方传来,那根无形的细线仿佛在不断收缩,勒住了他的气门。他只能微微仰起头,随着她用力的方向,像一只木头傀儡一样被她牵扯着。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难以呼吸。
人这种生物,不管在世俗间多么有头有脸,在鬼神面前都是蝼蚁,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古代帝王爱寻仙问佛呢?她只是施个小小的法术,向他证明一下罢了。周思诚心底清醒地知道痛苦很快就会过去,可生理反应是做不了假的,胸闷气短,好像随时都会窒息。
姒今五指一张,好像只是变了个戏法,笑吟吟的脸正对上他郁沉的一双眼睛。
周思诚很快缓了过来,居然不气也不恼,低低笑出了声。笑声干涩,竟不像是那个谦和文气的他了。
迄今为止,他对她的态度算得上客气,甚至带几分热络。有些人的热络是上赶着的,虚情假意一览无余,可他的热络浑然天成,好像他真秉性纯良,待个来历不明的女鬼也能保持翩翩风度。面上天衣无缝,连姒今也窥不出破绽,只是心里明白那是刻意的罢了。
如果不是她见惯人心险恶,或许会相信他是戏文里写的那类白面书生。寒窗苦读,不谙世事,性情温和,村野救了山妖,当成落魄少女悉心照料,最后下场一般都不得好,枉死的枉死,没死的都追忆香踪,惘然一生。这种人,天真纯质得教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看这一屋子书香气的摆设,还真挺像书生的。她要是年轻几岁,还真信了。
姒今冷冷看着他:“你知道妖和鬼有什么区别么?”
周思诚止住笑,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没了原本刻意为之的淡漠谦和,眼角生了几分神采:“什么?”
“妖自山野生,聚天地灵气,化形时一身妖力,弹指间山崩地裂。可坏在不谙世事,就像突然有了一把绝世神兵的三岁小姑娘。”姒今随手翻几页书,漫不经心似的,“鬼不一样。阴间阳世走一遭,起先绵若无力,活的时候被人欺,死了是孤魂野鬼,天地茫茫。”
姒今顿了顿,把书阖上,牵起一个笑:“也有我这样的。三世为人,你说,我和妖的区别是什么?”
她这是警醒。世上不乏人精,天王老子来了也照骗不误。她是让他在她面前,少搬弄那些花花肠子,做不到披肝沥胆坦诚相待,至少也要拿出搭伙做生意的赤诚来。
周思诚不语,姒今屈指敲了敲书封:“我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找到我,一定有你的目的。同样的,我也有我的目的。大家要都是明白人,就该绕开那些弯弯道道,直接谈谈合作。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她生得娴静,亡故时年纪又不大,像是小家碧玉的闺秀,很容易让人瞧低。周思诚承认自己也多少犯了以貌取人的错,把她当一个小姑娘看待,态度温和。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是他在算计她,故意打温情招牌套近乎,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似的。幸在大家无仇无怨,他还勉强算是对她有恩,所以她自认自己即便看穿了,态度仍旧客气。
周思诚自嘲地一笑,漫不经心似的嗯了声。
人身上是有“气”的,成王败寇,血气霸气,算计时是阴气,恼怒时是火气,只有刻意掩藏的人身上,才会氤氤氲氲的,没有“气”。可在他身上,好像真是没有“气”的,清清淡淡,温水煮青蛙,让人没个痛快。
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没道理他跟个鬼斗,还攥着□□不肯撕下来。
姒今摆了这么长套谱,反响寥寥,不禁皱起眉头,两臂交环在胸前,语调不满:“想清楚了再来谈谈,你是怎么从沈眠婴手里找到的我,鹤年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