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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分明各有时(一)

怜怜提耳细听,流珠便将自己那主意详细说了一遍。她的提议是,怜怜先象征性地投些银子,不必太多,权当占个股份,每月分些红利,而等怜怜孩子生下来后,孩子会说会走了,左右白日里金十二郎不在家中,她若是愿意,自可以带着孩子来流珠的铺子里上班,帮着决断些事情。

这般算来,时间倒也合适。若是傅辛果真要使上什么手段,多半也要等到不到两年以后,她阮流珠丧期过了,而到了那时,怜怜的孩子也多半下地会走,张口会说了。

听得流珠的提议后,怜怜自是十分动心,只是却先喜后忧,当即细声道:“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奴现下,也有不少顾虑,实在不能立刻决断。一来,奴想问问二娘,何不等*娘子回来后,由她帮着料理,为何要邀奴来投股呢?二来,这女人嫁了人后,凡事儿便不能自己随意做主了,没几个能像十八娘那般洒脱的,所以奴还是打算回去问问郎君的意思。”

流珠十分理解,便点了点头,道:“*是亲戚,且*的性子,如今过于刚厉,需要有人从旁调和才行。至于状元郎,儿瞧着他,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儿,不似旁人顽固不灵,食古不化,多半不会不同意。”

提起金玉直,怜怜甜甜一笑,随即轻叹一声,道:“他确实开明,儿觉得他也肯定会同意。阿郎除了性子迂直了些,几乎没有哪方面做的不妥,这相处久了,反倒叫儿,有些心中惴惴,想着儿不过是个小女婢,这是修了几生的福气,能惹了他青眼待之?”

流珠缓缓笑道:“世人之所谓好或不好,无非是看这人有否当官,赚了多少银钱,娶了几房娇妻美妾,又或是看那小娘子可曾靠着夫君得了富贵,由他养着,生活无忧。可是世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自己出身不够,便是不好,却不知你才是好哩。”

怜怜笑道:“奴哪里好?”

流珠玩笑道:“皮相好,性子好,心眼儿好,尤其肚子里好。儿瞧你人这般瘦,却早早显怀,肚子这般大,指不定真是一个‘好’字呢,儿女成双。”

怜怜毕竟挺着肚子,不好久待,流珠与她说了会儿话,便扶了她上车马,将她送走。才别了怜怜,流珠又与几位贵客寒暄一番后,便听得门口有人朗声笑道:“二娘呢?二娘在哪儿?快让她出来瞧瞧,这是哪一位来了?”

流珠听着这颇为有力,与大多数小娘子都颇为不同的声音,不由露出了笑容来,回身一看,不出所料,来者披着红色斗篷,斗篷边沿缝着的绒绒白羽衬得她愈发华美英气,肤如雪而眉似墨,如五月榴花照人眼明,恰是鲁元公主。而在她身后,跟着个身材相对高挑的小娘子,流珠定睛一瞧,不由心上一喜,连忙迎了过去,并高兴道:“一直说年前回来,年前回来,可算将你给盼回来了。”

那人正是刚刚从海外归来的徐*。见了阮二娘后,这*娘子面上也带着喜气,眼睛发亮,道:“为了赶在年前回来,刚从海上下了岸,儿便马不停蹄地往京中赶,好一番劳顿。先在京郊庄子里歇了一夜,听娘说二娘新铺子开张,便急急地拿了礼,给二娘送来。买下的商货都还在路上,儿已写好了单子,请二娘过目。”

流珠命人给她和鲁元拿了茶水,又教她们坐下,这就展了单子,察阅明细。徐*购置了许多海外才有的布匹,海外人穿的洋服,又买了两台新织机,此外还有些零碎物件,俱是海外才有的发明之物,看着虽不打眼,只怕其余人也不知这些是做什么用的,但流珠却对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十分清楚。

她扫了一遍单子,缓缓抬头,正听见鲁元询问徐*海外见闻,似是十分感兴趣。流珠也含了笑意,提耳细听,而那徐*自海外回来后,说话语调都轻快了不少,讲起了一个又一个分外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以及种种新奇经历,听得鲁元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也不由得十分入迷。

待徐*讲的口干舌燥,抿口喝茶时,鲁元不由叹道:“这样的故事,这般的世界,着实闻所未闻。*小娘,你真该写一本册子来,定然卖的极好。”

而流珠瞧着徐*正在兴头上,本想将她亲哥哥徐子骏在战场上受伤,恐致失明之事将她说明,可张了张口后,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反将□□咽了回去。趁着徐*去与其他贵人笑谈之时,流珠捧着茶盏,暖着手,又坐到鲁元身侧,微微挑眉,低声问道:“边关那里,可有甚新信儿了?”

鲁元抿抿唇,沉声道:“只能说是不好不坏罢。早些时候,你家徐小将军领着的那几支军,风风光光地胜了几回,可那之后,两边便僵持了下来。眼下快要过年了,约莫那蛮子也想过个好年罢,这段时日消停了些,只是即便如此,咱们也讨不着多少好处。”

顿了顿,她墨眉微蹙,兀自凝思着,又沉沉说道:“*回来之时,我那不省心的弟弟也跟着她回来了。据他所说,那葡桃国听说咱们打仗之后,便说可以把武器卖给咱们国家,可以走陆路运输,直接发到北面战场。那葡桃国给的价钱虽然略高,但是郡王说了,洋人的火器确实厉害,而北蛮虽看着也厉害,但还是大不如也。他将这事儿跟四哥说了,最后还是要看四哥的决断。”

这是流珠早就料到的事情。她眼神稍稍一转,低低说道:“却不知国库里可还拿得出那么多银子么?先前募得的军需,又是赶制火器,又是加做棉衣,约莫已经所剩无几。而如今还在捐款的百姓,也不如刚开始那般多了。”

鲁元听得之后,欲言又止,随即遽然一笑,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事儿,就让四哥操心去吧。他总会有法子的。”顿了顿,她又凑到流珠耳畔,说道:“昨儿傅朔一回来,我便瞧着他有些不大对劲儿,逼问了他,他倒是老实招认了。他与那*小娘子,早就好上了。”

流珠微惊,睫羽轻颤,抬眼看向鲁元。鲁元却皱了眉,有些不解,又有些无奈地笑道:“只是他们的事儿,我也闹不明白。说两情相悦吧,彼此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只是傅朔却说,他和*眼下都没有成亲的意思。这不就是老一辈儿说的私相授受么?可是傅朔说,洋人都这样,喜欢就在一起待着,你情我愿,爱做甚事就做甚事,至于成亲,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用不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交待与家人知晓便是。”

顿了顿,她又摇头道:“这样的事儿,他俩也不曾遮掩,但也不曾大张旗鼓地告知别人。倒也不是怕旁人闲言碎语,傅朔那小子说了,是怕别人影响着他俩。我又问他,那*一直不嫁,只怕也不是个事儿吧?傅朔又笑我是老顽固,说在国外,许多人都是同居一辈子,就是在一块住着,也生儿育女什么的,唯独不成亲。他还道,成亲是桩大事儿,不得草率决定,若是结了亲,那就是一夫一妻,不得娶妾。既然*也认同,傅朔也并非是一时玩兴,那我也懒得管了。”

流珠心里却并不惊奇,这不就是自由恋爱么,只是听见徐*和傅朔这般新潮,效仿海外之人,开始自由恋爱,流珠也有点儿意外,以及羡慕。她只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来,随即一笑,道:“罢了,左右傅朔也是皇朝贵胄,身居高位,旁人也不敢胡乱说些甚话儿。且由着他们来罢。只要他们你情我愿,没有谁拦得住。”

过了两日后,流珠接了加菲尔德和连氏来家中过年。连氏如今受他滋润,又注重调养,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却可谓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别有一番美丽,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怯弱了。

趁着连氏包饺子时,流珠问了加菲尔德关于先前她所提过的西学传播之事。为防被人听去,加菲尔德便用英语答道:“官家对于西学之事,态度还是十分警惕的。虽然官家并不信奉佛教或道教,是一位无信仰者,但是当这次外使回来后,提出传教之事后,官家比较抵触,思考许久后提出了许多限制和要求。他为了战争尽快打完,而同意从葡桃国购买先进火器,而葡桃国如想传教,则必须降低火器的售价,葡桃国同意了。”

流珠点了点头,又用简单的英语说道:“传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思想的渗透。”

加菲尔德沉声道:“事实上,这次外使再访,带回了不少人来,也就是这些海外之国的所谓‘皇商’。他们散布在许多地区,集中在汴京一带、沿海一带、西南一带,并被允许在接下来的半年内从事贸易,买卖包含在允许范围内的商品。汴京或许比较难以渗透,但是沿海一带及西南一带,经济发达,且天高皇帝远,一旦受到影响后,这个影响是不可逆的。我对此的态度相当乐观。”

流珠翘了翘唇角,噙着笑意,目光缓缓游移到了窗楹之外。腊月底,大雪纷纷扬扬,似鹅毛飞坠,几欲迷眼,而瑞安及如意正在院子里,由弄扇领着,齐心协力堆着雪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流珠思及相似的往事,笑意不由一滞,可这心上,却是说不出的安定。

她将下巴微微收到围脖内,立在檐下,听着加菲尔德和连氏边包饺子,边絮絮低语,又看着瑞安和如意嬉闹玩耍,不由得暗自感慨道:比起一年多以前,徐道甫还在的时候来说,她的境况已经好了太多了。如果这样的境况,能一直一直维持下去,她已经十分满足。

然而傅辛却像是悬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倏然落下,砍得她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流珠阖了阖眼,微抿红唇,又摩挲着双手,给自己打着气,想道:正是由于前程不定,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眼下的时光。便是有一日果真枝节横生,她也相信,自己一定会折断枝桠,重获新生。什么都摧不倒她,她务必要好好活着,活得比傅辛、比冯氏、比所有对不起她的人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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