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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性向来与出身、阅历关系不大,贪婪者得到了无上尊荣富贵,又会追求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怯懦者哪怕身而为王,依然怕事惜命;若说高贵者永远高贵,那大陆历史几千年来归于尘土的纷纷王族又得找谁说理去?
格洛丽亚看似张狂粗鄙、大大咧咧,事实上,真有这样的性格破绽,她又怎么可能成为本大陆屈指可数的施法者呢?
托莱兄弟可谓费尽心力全情投入解决绿意村事件,以两兄弟的能力,能在百余名冒险者的眼皮下将这种纷乱局面平抚到这个程度,这显然是值得这两个年轻人引以为傲的;但当格洛丽亚提出质疑,他们并未表现出不满、抗拒,而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新的意见;作为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来说是尤为难得的——这个年纪的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尊心又硬又脆。
施法者或有各种各样的怪脾气,但对于人性往往有着深刻理解;格洛丽亚或许没觉得一个神圣骑士愿意接纳黑暗生物有什么了不起,但却很满意厌南·托莱那铭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谦逊。
留下马休等人的性命最大的好处是避免百余名冒险者产生兔死狐悲之感,若非托莱兄弟横空出世,冒险者们倘若发现了马休等人的隐秘,更大的可能是取他们而代之;在这一点上,南的处置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如果南是个自尊心犹如玻璃瓶般坚硬脆弱之人,在别人提出异议“马休等人必须死”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应当是为自己的“正确”申辩——我做得非常好,不杀死他们有我的考量之处,你们为何不肯正视我的聪明、老老实实地赞美我?
有冲劲、有能力的年轻人,一向是最在意自己的成就能够得到肯定的。他人稍有质疑,便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
关于马休等人生死的考量,南坦诚地表示他没有审判他们的权利,没有过多吹嘘自己的难处和付出、没有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体谅他,更没有高高在上地提出忠告:如果非要马休等人去死,那些冒险者们反弹怎么办?
“如果你们要那么做……否定了我们的成果、让我们的功绩变得不完美,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但之后引起什么反弹、村子里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动|乱,那可不关我们的事。”
自认受到羞辱的年轻人,在没有得到全盘肯定后往往会将手里的事儿甩得一干二净;而后,退步三尺之外,冷眼看着“无知的家伙们”把他们塑造出来的大好局面毁成一团糟,再适时地说几句“早就知道会这样”“谁叫你们不听我的”之类的马后炮。
诸如此类的丑态,在托莱兄弟身上没有半点儿显现。南想要帮助这里的村人,他也这样去做了,既不会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也不在意受他帮助的人是否感激涕零,更没有在应该感谢他的人提出异议后以自己的理念去说服别人“老实地接受我的安排就好”。
格洛丽亚很满意这样的南,她的追随者正直、忠诚,行动力十足且品格高尚,若非安格斯那家伙已经离开,她非得好好炫耀一番。
视线放到东身上,格洛丽亚心底的火气又上来了——明明体型相貌与南如此相似,这个家伙却是一点儿也不能让人放心;坐下来后就一直如坐针毡地扭来扭去,不时偷看一眼露出真容的小吉米,而后又飞速地把目光移开,畏缩猥琐的样子让格洛丽亚气不打一处来。
“东,你有什么看法?”格洛丽亚瞪着眼问道,打定注意这家伙要是说不出点儿像样的东西就收拾他一顿。
“呃?是……什么什么看法?”东连忙坐直身体。
“呐——”格洛丽亚拖长了音调,“现在这村里可是有百多个冒险者,把他们逼到一处去的话也是能给我们找不少麻烦……”
“你说得是。”东说了句废话,快速整理思路,“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我想……长老中罗德尼家不是刚上任的吗?想来他跟吉米没什么仇恨。就留下罗德尼送去冒险者协会好了,你们认为呢?”
南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吉米,吉米想了想,用力点点小脑袋。
“这样的话就简单了,这儿的冒险者最大的问题是不齐心,我们让出的利益足够分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东咽了口唾沫,七年多的前戒卫队总长不是白当的,分析起局势来头头是道,“当然,只靠利益是很难给那群家伙套上笼头的,所以如果要杀马休他们几个的话,我觉得不能偷偷摸摸的杀。”
格洛丽亚紧绷的脸稍稍放松,这家伙也并非一无是处,“那么依你看,应该怎么来?”
以飓风女士之名,自然不可能真的把那些低阶冒险者放在眼里;只是他们这行人是不可能长留的,村人离了这些人也没有力量自保,这就要求他们必须要顾虑到这些冒险者们对村民的态度。东何其机智,理解到其中的要点后略一思索,很快拿出了方案。
安格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洗漱一番后换上常服,坐到窗下假寐;窗外,院中仍是一幅嘈杂景象,还未散去的村民和冒险者们各集一处,谈论着这漫长一夜里发生的事儿——村民们咬牙切齿过往,而冒险者们更专注于猜测马休等人的身家。
四位长老和马休的家里已经被搜过一遍了,藏在地窖、夹墙、地缝里的钱都被搜了出来,由路德、雷泽等做主优先分配给了零散的冒险者,而重头戏——马休等人置办在山外的产业,无疑是属于稍大一些的团体的。
一方面什么也没做就发了一笔小财,另一方面,拿到钱的散人们也难免眼红路德、雷泽那批人的收获;无奈实力稍大点儿的团体都挤进他们那里面喝汤去了,剩下的无组织份子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除了这处庭院,整座村子安静的不像样——村民们都没了开店营业的力气,要么与交好的亲友凑到一块垂泪,要么藏在家中闭门不出——特别是那些半天前还在做“生意”的人们,当发现一切都只是可笑的弥天大谎后,哭过笑过,此刻只想安安稳稳地、无牵无挂地睡个天昏地暗。
窗外的一切纷扰皆与安格斯无关,他全身放松靠坐在靠背椅里,轻撘腹前的双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半身沐浴在透过木窗透进来的冬日暖阳下,略带金色的光辉刻画着他不似人类的完美侧颜,乍一看去,犹如静怡娴雅的画像。
许久的宁静过去,安格斯垂在椅腿处的袍角忽然冒出一道如墨黑烟,翻腾扭曲后渐渐凝固,化为一只黑猫轻巧地落到木质地板上。
“呼……”这只黑猫惬意地一声呻|吟,伸了个懒腰,甩了甩脑袋,“还是深渊的气息让人怀念……真难以想象我竟在此界贫乏的空气里呆了这么久。”
安格斯一动不动,似乎陷入沉睡;黑猫摇头晃脑转了半圈,昂起脑袋看了一眼安格斯,随即发出嗤笑,“别装模作样了,你这个卑劣的人类。我不信你冒着风险让我回一次深渊是出于所谓的好心……怎么,你现在改变风格了吗?是变得大方了呢……还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安格斯眼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缓慢地睁开眼睛,再懒洋洋地侧头看向黑猫,“你可真不知好歹,灾厄……”
“事先声明,我可没有要求你去冒险,想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不必了。”黑猫打断了他。
“呵……”安格斯再度合上眼皮,“那你又何必废话呢,占了便宜还想逞口舌之利?”
黑猫温怒,绕了安格斯转了半圈,跳到他侧前方的窗台上,压低了嗓子低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安格斯下垂的嘴角微微上挑,眼睛都懒得睁开,“你只需知道一点,灾厄……我和你的共生关系是我们都极为不满的,我们并非什么友好的契约伙伴。正如你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怎么将身为宿主的我吞噬掉……我也同样寻觅着收拾掉你的方法。以此为前提,你居然还会浪费精力思索我行事的目的就太可笑了。随时警惕我的言行、戒备我的举止,并伺机反扑……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事。现在,你打搅到我了。”
“哼!”黑猫冷哼一声,从窗台上跳下,脚掌无声踩过地板,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良久,安格斯闭上的眼角拉开了一条缝,深邃如渊的瞳孔转向黑猫消失的方向,凝视片刻后,又慢慢合上。
——与教廷的那场游戏玩的很愉悦,但这个附加物……确实是太碍事了。
在了解了吉米的过去后,南无法对这个黑暗生物抱持敌视态度;人类作为短命种有许许多多的缺陷,但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确实非其他智慧生物能比。不满十岁就逝世的吉米虽在深渊之中征伐数年,其心智却没比过世时成长多少。再怎么嫉恶如仇心如铁石,又如何去苛责一位小小少年的“堕落”?
“仇恨不是生命的全部。”聊了好一会儿后,南硬撑着一夜未眠的困意,端坐在小吉米身前,有些艰难地说道,“肉|体的消亡已经足够让人遗憾,灵魂更需……保持清醒,吉米,我不想看到你迷失。”
格洛丽亚回卧室休息了,东也回房了,南不放心吉米的状态,厚着脸皮赖着没有离开。
“我明白,托莱哥哥。”吉米微微偏头,“你想让我不要大开杀戒,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