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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下巴被一只大手狠狠捏在指尖。猛然被迫仰头,便被一双幽黑深眸避无可避的牢牢看住。黑如盲夜的眼中暗涌翻滚,只在一瞬又平复如古井幽潭。他薄薄的嘴唇一动,淡淡吐出两个字:“甚好。”
言罢放手,从容扬声道:“传朕旨意,江嫔身体虚弱,今日起幽闭有凤来仪静养,无朕旨意外人不得探访。”他打量我的目光中竟含了万千思绪:“你好大胆子,敢跟朕说这些。”
“奴婢心中所想即为口中所言,皇上面前不敢有一丝隐瞒。”我垂头,下巴上火辣辣的痛:“皇上,奴婢再不敢多嘴。奴婢告退。”
“朕的语气重了些,你——”皇帝抬手拢一拢我鬓边碎发,嘴角轻轻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罢了,朕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无非就是不想你牵扯在内。”映着夕阳一抹醉人余辉,他垂着凤尾似得的眼睫款款望着我:“莫忘,你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五彩云霞在眼前漫漫散成暖心的金紫暮霭,我沉醉其中,直到圣驾远远在金水桥那头没了踪迹,这才悠悠然然五魄还魂。杨柳岸清爽的晚风一吹,灵台顿时清明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然汗湿。
有凤来仪禁足的消息于夜幕四合时晓谕六宫。翌日黄昏,小义背着人对我道:“姑娘可听说了?打昨儿晚上起麟趾宫的热闹就没停过。江嫔小主不知怎么惹怒了皇上被禁了足。宣旨的太监话还没说完,江嫔就晕了过去。麟趾宫没有主位,谁都不敢抗旨出去找太医,由着江嫔昏睡了一个晚上,直到今天下午才醒过来。”
“我“咦”了一声,故作奇怪道:“皇上早去了大明宫消夏,怎么江嫔有这个本事能隔着一个东宫惹怒皇上?”
“谁知道呢?”小义也是一脸疑惑:“奴婢打听到,江嫔买通了赵明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传话太监,好容易逮到个机会求见皇上,可是并没有见着。原本回宫时还好好的,突然皇上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他仰头晃脑咂嘴道:“可见伴君如伴虎,咱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这话叫小主听见了,可不是讨打!”我笑嗔他一句,紧接着又问:“难道就一直没有太医去瞧一瞧吗?”
“有是有。姑娘猜猜是谁?”
我眉心一动,说道:“这宫里咱们认识的太医总共有几个?你还叫我猜!”暗想这夏冉的差事果真做得尽心尽力,又问道:“夏大人怎么就去了?”
“听说是太医院派下来的。现在江嫔的事情谁愿意管,太医院又怕出了人命担干系,故而隔些日子便分派太医去给江嫔请平安脉。今天正好是夏大人的班,得了些风声,便自去看了。”
“原来如此。”我心下一番计较,不禁冷笑出声。怪道人人都说监察院的折子御史的笔,太医院的方子言官的嘴。其他三者不说,太医院向来稳中求妥,江嫔又是个无人问津的。太医们今日你来明日他去,个个都开着温补的方子,管他对不对症,只求出了事情与自己无关。先前猜是有人暗害,原来反倒是我们多心。由此忍不住将那些成日满口“医者仁心”的御医们底看了三分。抬头瞧瞧天色还不算晚,宛然道:“也是呢。这两天热的厉害,咱们也去太医院,问夏大人要个解暑的方子去。”
从太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然墨黑。小义抻着一盏牛皮风灯与我并肩而行,几次斜眼看我,总是一副话到嘴边欲说还休的模样。
晚风送爽,凉凉牵起鬓边几道发丝,一如夏冉生硬冷淡的话音还在耳畔回响:“江嫔小主乃是因为气血两亏,极度惊怒导致昏厥。虽然极度血虚,但还不至于伤了性命。如今有凤来仪进出两难,夏某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有负婉仪小主之托。
他语中尤带一丝怜悯与疏离:“以婉仪小主今时今日的地位手段,实在不需假手他人。”
彼时太医院只有我和他二人相对而立。我昂首立于煌煌灯火之下,面色如霜,冷着心肠硬声道:“大人医者仁心,却也不要将难能可贵的一点善良错付他人。若说可怜,大人难道忘记了初次为我家小主请脉的情形?若说手段,大人难道忘了莫忘身上那抹曼陀罗花香?若说地位身份,我家小主夜夜惊梦,还是多亏大人悉心照拂才有今日!”见他眼底划过一丝不忍,自己也有三分水汽氲在目中,越显盈盈楚楚,娇弱之中一把傲骨:“幸而我家小主有些福分能走到今日,否则一味退让示弱,大人焉知今日被幽闭的不是我家小主?明知狼性为恶,却怜其贫弱,姑息养奸,试问大人,若是我家小主他日也落得如此地步,大人可能安心?!”
夏冉凝眉垂眸,默默不语。我轻叹一口气,凝声缓道:“医者医病不医命。”
他闻言,一双桃花眼深深看着我,眼中千山万水呼之欲出,最终却只淡淡说了句:“夏某不过求财。”
“自古富贵险中求。”话音落地,我蓦然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冷血至此。一瞬的陌生之后便有久久盘桓不肯离去的惊惶占据神思,以至于夏冉思虑良久后的郑重点头,看在我眼中都只是一片漠然。眼前的石子路昏黄黯淡,猛然醒神才发觉,原来跌跌撞撞,我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