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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县地处大越偏南,气候很好,空气湿润度高,牛家村不大,不足百户人家,却山明水秀,世态静好,入目即是繁花嫩叶,翠翠红红一片。
聂家祖籍是这里,但到了聂大将军祖父那一代,聂家人基本上就搬离了牛家村,连祠堂都迁走了,所以此次顾还卿带着聂氏兄弟回来,全村人皆非常惊讶。
虽说山高皇帝远,但村里人对聂家大致的情况也有耳闻,同情者有之;唏嘘不已者有之;沉默不语者也有之。
不过庄户人大多实诚,不像京都里的人那样势力眼,尽干些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事,反而有不少热心乡民帮着出谋划策,看怎么安置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合适。
一路上旱路水路山路的,又带着聂九灵跟阿牛两个小孩子,风尘仆仆的走了将近一个半月——离开京城是六月酷暑,到了牛家村,已是丹桂飘香的季节了。
路上还算顺利,有冷奕跟着,顾还卿本就放了一头心。
而那三位聂家家将和福伯福婶一样,都是聂家的世仆,受聂家恩惠多年,得主家信任,被赐了聂姓的。顾还卿曾劝说他们若有更好的出路,不必跟着他们受委屈,但这仨人皆言要保住聂家的一点血脉,不肯离去。
顾还卿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聂家人,于是也就应了——反正种地也是需要劳力的……
这仨人中,有两个曾跟着聂大将军出生入死过,是聂大将军的心腹,约摸四十左右,额角上有刀痕的那个叫聂珩,腿脚稍微有点跛的那个聂泽,都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顾还卿统以珩叔和泽叔来称之,至于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是泽叔的儿子,叫聂擎。
他们仨人也懂拳脚功夫,因此一路上即使遇上不长眼的小毛贼,不用冷奕出手也可以搞定。
只是如此一来,人就有点多了,带上顾还卿,一共十个人,外加一只猫,随便一两间屋子那是住不下的,须得置个大点的屋子,最好能有个稍大点的院子,一家人也好活动活动。
村中也有一两间闲屋,风吹雨淋的颇显破败,不修葺一番根本不能入住,这也罢了,却都只有一两间,明显不够他们住。
回村的头几晚,是在村中几个老辈人家借住的——这几个老辈人幼时认识聂大将军的父亲,听说儿时朋友的孙子辈落魄,都热情的邀请他们来自己家里住,等房子弄好了再搬过去。
只是大家都不是多宽裕,顾还卿也不好让这么多人白吃白住人家的,可给银子人家又死活不要,推来推去的也不好看。
无奈,次日一早,顾还卿便让珩叔和泽叔父子起了个大早,借了人家的两辆牛车,拿了银子去二十多里开外的县城置办了些米面,鸡鸭鱼肉和点心,以及酒水和布匹一类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牛车,跑了两趟,运回来送给村里人。
银子她手里暂时还有,慕听涛离开时,在银庄里给她存了几张银票,以备她不时之需,又担心她倔犟不收,便一直未跟她说。直到她决定离京,慕家的一位老仆人才敢把银庄的存票送来给她,说是幸不辱命。
彼时她正缺银子——聂家什么都没有了,连皇上和姬非晚赏赐给她的财物也没保住,统统充公了,害得她以为自己要卖艺为生了……故而她也没有矫情,心里想:等以后她赚了银子,双倍的还给慕听涛。
之后列御火送行的时候也是送的银子,慕明月不仅送了五十两银子,还送了一些首饰和衣物给她,她只收了银子,其它没要。
一家人开销大,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银子,比如一路上租车、住店、打尖,因水土不服引起的头痛脑热等等,样样都要花钱,银子再多,也如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流走。
早点生财有道才是正经。
不过这个可以延后考虑,赚钱不怕晚,当务之急是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房子的事必须放在首位!
牛家村的人分牛、张、王三大姓,其他多是杂姓,里正姓牛。
顾还卿把银子换成铜钱,让福伯去找牛里正,看能不能花钱雇村民帮忙,再请几个泥瓦匠,用土坯修砌几间屋子,盖上茅草,暂时让他们一家凑合着住。
这时节还不到秋收,地里的农活不怎么忙,有前面的米面布匹等物开道,再加上村民大多淳朴善良,何况还有钱赚,所以大家都愿意来帮忙。
就选了村东边的那间闲屋,主要是看中房前房后不但有菜畦地,且菜畦地旁边还有一个六七平米的小水塘,目前因为无人打理,杂草丛生,水也不怎么好闻,但顾还卿相信,等有时间把这水塘清理一番,到时种点莲藕和菱角,再养几条鱼什么的,不定多么美呢!
“哎,这古代也不是没有好处。”顾还卿苦中作乐地感慨:“至少地皮和房子便宜的要命,不比在现代,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死的时候房子都买不起。”
牛家村的地皮几乎不要钱,外来人口可能要付几个铜板,但聂家原来就是牛家村的人,修房的宅基地随他们划,只要不占用真正的庄稼地就好。且从头到尾只有一道手续——聂氏兄弟,随便他们哪一个在纸上按个红手印,一切就OK了。
人多力量大,土坯房很快就修砌好了,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可以防雨,除了堂屋、灶房以外,另有六间厢房,用来分给大家住。
屋后的菜畦地那里还修了一间分男女的茅厕,这个是顾还卿坚持要的,她自己亲自画的草图——牛家村的茅厕是露天的不说,一般不分男女……
因他们迫切需要入住,于是房子晾晒风干的过程就省了——囧,边住边晾吧。
房子好的同时,村里的木匠也帮他们把几张木板床打好了,搬进屋,铺上晒得蓬松且香软的厚厚稻草,再铺上草席或者买来的棉絮铺垫等,那感觉真是——爽啊!
简直太爽了有木有!
顾还卿在新床上打了好几个滚,闻着木头与稻草的清香,身体纵然累到极致,可心里却颇为满足——这样纯朴简单的生活也挺好的。
“嘿呀嚯!呀嘿嚯!”
“嘿哟——!嗨哟——!”
屋外传来男人们喊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那是几个青壮年露出结实的膀子,正抬着重重的石磙在夯实院子里的地面,他们嘴里喊着响亮的号子,来来回回把院土整的平平实实。
顾还卿揉了揉酸疼的腰,随后下了床,挽着袖子往灶房走去。
“卿卿!”聂九灵像箭一样射过来,扑在顾还卿腿上就搂住不往,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娇声娇气地说:“卿卿,我可以养小狗和小兔子吗?还有小鸡、小鸭、小猪……”他那张小红嘴得啵得啵的,念了一大串动物名,兴奋的不行。
小孩子就是那样单纯,只要有玩的就很开心,在路上因为赶路他还生过几场病,再加上亲眼看到家逢巨变,这孩子心里闷住了,一直恹恹的没精神,食欲不好,且不爱说话,人也瘦了好多。
顾还卿好怕他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患上儿童自闭症什么的。
然而还好,一来到牛家村,阿牛陪着他跟村里的小娃娃们玩了几天,他就完全活过来了——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一切都那么新鲜!
而且村里那些小动物好可爱啊,他不是逗鸡就是打狗,再不就是追在跑起来歪歪斜斜的鸭子屁股后面,撵得鸭子“嘎嘎嘎”的拼命乱叫,他则仰着小脑袋,“咯咯咯”的笑个不停,那笑声清脆极了!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不知道鹅很凶,把鹅当成鸭子欺负,结果被反扑——鹅撵着他要啄他,吓得他仓皇奔逃,大喊救命……
简而言之,他现在都快玩疯了!
除了叮咛他不准玩水,还有让阿牛看着他不准去水塘边玩以外,顾还卿一般不约束他,横竖福伯福婶等人都会看顾他的。
他要养小动物顾还卿不反对,可她看了看趴在墙角晒太阳的大白,不禁有些为难:“可是猫和狗在一起会打架啊,它们天生不对盘。”
大白这祖宗一看就是个傲娇货,只怕和小狗难以做到敦亲睦邻。
“啊?!”聂九灵失望的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顾还卿便撺掇他:“要不你去和大白商量商量吧,它要是答应你养,你就养啦。”
刚打发走小的,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出现在她面前:“卿卿,我刚才和泽叔他们去后山砍竹子了,我砍了好多。”
聂浅歌,一副邀功的口气。
牛家村家家户户都没有砌院墙,只在屋前屋后扎矮矮的篱笆,顾还卿入乡随俗,也不砌院墙,正好后山有成群的竹子,泽叔等人便砍了许多竹子来打篱笆当院墙使。到时绕着竹篱笆种点丝瓜,葫芦和豆荚一类的植物,让它们绕着竹篱笆攀援,既好看又有食用价值。
聂浅歌没事干,便跟着去伐竹子,顾还卿觉得他笨头笨脑的,指不定竹子没砍着,却把自己划伤了:“没伤着哪里吧?”
聂浅歌一听她关心他,顿了顿,立刻把两只手伸给她看:“被竹子划了好几道口子,很疼,还流血了。”
他那两只手脏的都看不出是手了,哪里能看到“流了血的口子”……顾还卿无语良久,秉持“日行一善”的原则,往他手上吹了吹,敷衍了事:“吹吹就不疼了,没事了啊。”
“顾姑娘。”聂擎把肩上扛着的一捆长竹子放在院子门口,走过来笑道:“二爷如今变得能干了,不论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比在京里强多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顾还卿深有同感,大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聂浅歌的进步很明显,她甚至有种预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聂浅歌会和正常人一样也说不定。
“只是……”她觑着聂浅歌堪比犀利哥的造型,尝试着跟他打商量:“咱能不能把这头发梳好,衣服也穿的规规矩矩的?还有这……”她指着他脏污的脸:“把这脸也洗干净?”路上赶路倒了罢了,到了村里,怎么也要收拾一下吧。
聂浅歌看了聂擎一眼,不语。
※※※※※※
灶房的土灶也是新砌的,灶身未干,往灶膛里塞上柴草一烧,湿润的灶身到处冒白烟,等多烧几次,土灶也就干了。
一旁的新案板上放着村里大伙送来的鸡蛋、腌鸭蛋、空心菜、青菜,波菜、豌豆荚、葫芦、丝瓜、烧瓜、长豆角……
福婶正和村里的两位年轻的媳妇在做饭,福婶是聂府里的老人,平日甚少涉足灶房等地,也算养尊处优多年,如今不仅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做饭的事她也当仁不让的揽到身上了。
不过顾还卿也会帮忙,上辈子她虽然是个城市的小孩,小时候常常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但她二叔开了一家小餐馆,放假时,她会去二叔的餐馆帮帮忙,一来二去,看多了大师傅炒菜,她也受了不少熏陶,炒的菜竟也色香味俱全。
这几天修房子,珩叔和泽叔他们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去城里一趟,赶上牛车,天不亮就出发,二十多里路,太阳出来时就可以回来了。
每天顾还卿都会让他们带点新鲜的肥猪肉回来,熬油用。
这时节其实有菜籽油,豆油膏,芝麻油、猪油、牛油和羊油等油了,村里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挑着两个篾筐走乡串户卖油的卖油郎和卖油翁,但村里人做饭节省,除了来贵客,自家人吃饭甚少放油,连猪油都用的少。
没钱是没钱的过法,手上有俩钱,顾还卿就不愿委屈的过,她把猪油熬好,趁猪油未凝固时加点盐,再放少许花椒加以搅拌,用油罐封起来存放,可长时间不变味,炒菜时挖上一勺,菜喷香。
而且熬猪油剩下的油渣聂九灵超喜欢吃,一点都不浪费……
“顾姑娘。”两个年轻的媳妇脸儿红红的和顾还卿打招呼。
她们对顾还卿的身份有点迷惑,听说是聂家老大未圆房的媳妇,因为聂家老大差不多是死了,聂大将军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死前留下遗言,让这姑娘在聂家守上三年便可另嫁。这一家子也以顾还卿马首是瞻,对她很尊敬,并像未出阁一样待她,称她为姑娘。
大家伙只好跟着称她为姑娘……
而且顾还卿生的白,模样长的好,跟村里大部分的姑娘媳妇都有明显的区别,一双眼睛似泉水般清莹莹的,比天上的星星都还璨灿明亮,年轻的姑娘媳妇们一看见她就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自觉的会在她面前低下头。
顾还卿为人随和且不拘小节,笑着和她们打招呼,随手系了灰蓝色的围裙在身上,过来帮忙。
见长豆角都堆了一地,这时节天气较热,不吃就会放坏了,她早想做豆角蒸菜了,只是苦于在别人家里借住不方便,这时候有了自己的房子,昨晚上她就把米洗好了晾上,这会只怕都晾干了,刚好可以磨蒸菜粉了。
家里尚未置上石磨,得去隔壁借,聂浅歌在她身后跟脚跟手,亦步亦趋,她瞄了瞄他:“跟我去推磨?”
“……嗯嗯嗯。”聂浅歌点头如捣蒜。
但是,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以为捡到个好劳力,结果却是个笨蛋——聂浅歌根本不会推磨!
顾还卿也不会,她只听说蒸菜粉是要磨的,但现代社会有现成的蒸菜粉卖,不用自个操心,所以她也是纸上谈兵。
邻居王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把推磨的技术倾囊相授,两人磕磕绊绊的总算会用了,但聂浅歌嫌推的太麻烦,他干脆用手转动磨柄,一圈一圈的转的飞快,蒸菜粉如下雪一般的漱漱直往下面的簸箕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