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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诚面无表情地坐于大殿,高高的龙椅能通过大开的殿门遥望远处,他已准备好用最温和的笑容和最周到的礼仪来欢迎他这位陌生的皇妹。
做戏,一向是司马诚的专长,也是每个皇帝必须学会的一课。
尽管不喜,但是她肯乖乖交权回京,他就理应投桃报李,给足她面子和威仪。
相比之下,站在宫门前等待的楼宁,心中情绪要复杂得多,他既激动兴奋,又羞惭不安。
楼宁一意孤行,弃武从文。十年前父亲战死嘉峪关,因他不通兵法、武艺稀松,竟不能为爷爷分忧,令楼重花甲之年仍要披挂上阵,最后若非表妹一力抗下破虏重任,今日的河西走廊早已易主。
即便如此,楼重也从未阻挠过他的选择。而他作为楼家五代以来唯一的进士,当司马妧已经将整个河西走廊整治得繁荣昌盛时,自己依然只是镐京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甚至受到排挤的翰林。
他给楼家丢脸了。
新皇是忌惮楼家的。
这一点以前的楼宁不明白,他被父亲和爷爷保护得太好,后来又有表妹庇护,直到他去年中第后留在镐京做翰林,没来由地受到同僚的隐隐排挤,他暗自苦闷许久而不得法。后来有同年的进士韩一安看不过去,好心点醒,他才明白,这一切来自于新皇的态度。
镐京的官,是最会见风使舵、“为陛下分忧”的。
故而,得知圣旨赐婚后的楼宁比谁都震惊和忧虑,他并非舍不得楼家在河西走廊所掌控的权力,而是担心司马妧本人的将来。
于是,干掉顾乐飞的主意自然而然浮上心头。他几经盘算,觉得此事可行,一旦顾乐飞身亡,皇帝暂时找不到可替代人选,有此时间差,司马妧应该能想出应对办法,不至于毫无准备便被夺走全部兵权。
楼宁闭门考虑多日,深感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便自行于饕餮阁中暗中观察七日,方才决定行动。
他曾向西域舞乐队伍中的异人学过些许易容技巧,并非人皮面具一类,而是使用道具,通过毛发、五官、皮肤、举止、气质等细微处的改变,达到混淆视觉、模糊面貌的效果。
楼宁自以为天衣无缝,单家公子和齐三郎确实也未认出,却不知怎么被顾乐飞看出了他的身份。
多日前,他行事之时,不慎中了单大公子的黑招,现在想起来还是垂足顿胸,又懊恼又羞惭。
想他楼氏一族,向来以善战闻名,楼家骑兵连北狄也要忌惮三分。到了他楼宁这里,居然连杀一个肥嘟嘟的、没啥威胁性的胖子都做不到?
愧对祖宗,愧对祖宗。
虽然手上功夫差了点,但是楼宁是一个极为执着的人,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不过顾乐飞却令楼宁打消了要他小命的念头。
过程颇为有趣。
那日楼宁苏醒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和桌腿捆在一起,依然还是那个雅间,不过对面只坐着顾公子一人,他怀里还抱着一把剑,正低着头、费力地举着滚圆的手臂擦拭剑身。
楼宁目光一凝:“住手!那是我的剑!”
“醒了?若是顾某没认错,这是令尊的身前佩剑吧。传闻此剑乃是由天外陨石为原料打造,果然削铁如泥,摧金断玉,是一柄百年难见的好剑。”顾家二郎夸完这把剑,擦拭的动作挺住。
他抬起头来,五官被过多的脂肪撑开而显得尤其无辜,眉眼间带着如同庙中弥勒佛一样的善意和喜庆,慢吞吞地问:“楼公子打算用令尊的佩剑结果掉顾某的性命,竟不在乎公主会伤心么?”
妧妧伤心?
楼宁只觉这话简直太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何人,玉树临风还是才高八斗?她怎会为你伤心?”
“哦?那可不见得,”顾乐飞慢悠悠地迈着小八字步走来走去,“依楼公子所见,大长公主为人如何?”
楼宁几乎是不假思索从嘴里溜出一串溢美之辞:“坚毅,勇敢,自律,有责任心……”
顾乐飞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赞美:“如此看来,公主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你以为她若不想嫁,会任凭陛下摆布?”
“这……”楼宁一窒,居然愣了一愣,好像思维的某个死角忽然被点亮了。他以前一直担心司马妧进京之后怎么办,却忘了他的这位皇表妹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难道……
楼宁的眉头皱了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乐飞笑起来,他笑得开心的时候,肥嘟嘟的两颊一边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更加温和无害:“楼公子竟从未考虑过,她是心甘情愿嫁给顾某的么?”
楼宁又是一愣。
愣神之际,他忽觉身上绳索一松,顾乐飞居然用剑替他斩断了捆绑,将楼定远的佩剑交还于他。
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把要害公然亮给楼宁,惆怅万分道:“长公主幼年因救人落水而险些溺于湖中,吾以帔帛救她上岸,那时皇后尚在,算起来距今已快二十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哪。”
什么?
他救过妧妧?
楼宁当时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