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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飞过,为煤山的夜笼罩上一层更诡秘的气息。
煤山之上,歪脖子树旁,一个男人居高临下却黯然神伤。他的脚下便是他的帝国,曾经辉煌的明帝国今夜即将走向终点,另一个强大的族群聚集在皇城四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偌大的国土,曾经无比辉煌的紫禁城在今夜越发暗淡,只有城中偶尔几家亮着灯光的人家让这种城市仍保持着一点温暖。
“假如朕不生在帝王之家,现在就在那百姓家中,该有多好……”崇祯远眺长叹,他终于感受到这身黄袍带给自己透不过气的负累,让他无比向往寻常百姓家的平淡。
“皇上,天快亮了,起风了,该回宫了……”司礼太监王承恩站在崇祯身后,静静地履行着一个为人臣子的职责,但是他自己连这句话都理解不了。
“回宫?呵,如今宫中已空无一人,朕最亲爱的人都已离朕远去,朕还能回哪儿去呢?”崇祯苦笑一声。
王承恩一听,也只好低头长叹,不知如何应答。他本想劝说崇祯回去督战,与多尔衮进行最后一战,但是想想,这对崇祯太过残忍,别人战败顶多是个死,但是皇帝战败,注定生不如死。王承恩突然想起早前自己动的那些歪念头,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当初只看到帝王的辉煌,却没看到帝王的悲哀啊!
“王公公……”崇祯突然说道。
“皇上?”王承恩向前倾听。
“你跟朕的时间最久,应该懂得朕心里想的什么。朕说过,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北京,‘天子守国门,郡王死社稷’朕已经守了那么多天,朕已经尽力了,如今大势已去,回去只会生不如死,朕已经实现了前半句的承诺,现在是时候兑现后半句的诺言了。”崇祯转身对王承恩道,这个陪伴他从皇子到皇帝的太监,即便曾经想谋朝篡位,但是在崇祯看来,依然是最懂得自己的知己。
“可是,皇上……”王承恩自然懂得,所以他不想再去劝说,可是,身为臣子,或者说曾经荣辱与共的知己,王承恩不想他的国王就这样走!
崇祯从王承恩的眼中看到了妥协,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王承恩听了他的话,也就意味着王承恩认同了他和王朝已经走到了尽头。这就是知己带来的喜与忧,太懂你!
“承恩。”崇祯突然亲切地叫了一声王承恩的名字,对他来说,王承恩应该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到自己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这其中有太多说不清的情缘。
王承恩也惊得抬头看着崇祯,“皇上?”所有的过往恩怨在这一刻风轻云淡,两个心照不宣的朋友对视着,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帮朕再更最后一次衣吧。”崇祯穿过身去,“朕丢了大明的江山,朕没脸再穿这一套龙袍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
“是,皇上。”王承恩轻声应了一句,鼻子不禁一酸。
崇祯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眺望,他张开双臂,似乎再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王国。
王承恩站在崇祯的身后,摄手摄脚的却又轻车熟路地帮崇祯解开裙带,将龙袍从崇祯身上一点点褪去。
崇祯张开双臂朝着远方,眼睛却慢慢闭上,他静静地感受着龙袍一点点褪去时传来的感触,他感到身上的重担在一点点消逝,这么多年地挣扎正在一点点得到解脱。但是随着龙袍褪去,夜风阵阵袭来,崇祯又不免感到阵阵寒意,这寒意侵蚀着他既坚硬而脆弱的内心,让他似乎透不过气来。
“承恩……”崇祯突然说了一句。
“嗯?”王承恩似乎已经说不出话,他的王在一点点远离他的国家,他的子民,远离自己。
“朕死后,你就把这龙袍叠好,盖在朕的脸上,朕虽然无颜见列祖列宗,但是这龙袍却是我朱家不可亵渎的圣物,朕要将它完好地还给列祖列宗,做鬼也称雄!”这是今夜崇祯说过的最有力量的话。
王承恩听后,欣慰点头,“遵旨。”
“还有……”崇祯继续道,“把朕安置好后,你就下山去找杀风大人,告诉他,战或者和,朕都不会怪他,但是绝不能让清军在城中肆意杀害百姓。杀风手中还有十余万人,这个条件多尔衮不会不答应。朕到这一刻才想明白,不是朝臣误朕,是朕误了大明百姓啊!”崇祯叮嘱道,蓦然长叹。
王承恩就知道,崇祯会有那么一天,突然什么都豁然开朗,可是,这一天似乎来得太迟了。
王承恩正要应道,但是随着他最后将崇祯的龙袍脱下,一段白绫突然从崇祯的身上掉了出来!
“皇上!”王承恩突然失声大哭起来,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崇祯身后。
这时,脱了龙袍的崇祯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王承恩,他俯下身子,扶起跪地痛哭的王承恩,随手捡起地上的白绫,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做完这些,你就从密道出宫吧,别忘了从宫中带走些宝贝,别把后半生过得太惨了。”
听了崇祯的叮嘱,王承恩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一把抱住崇祯的大腿痛哭起来,“皇上……!”
但崇祯说完后,便拿着白绫转身走向那棵歪脖子树,王承恩死死抓住崇祯的大腿,崇祯就硬生生地将王承恩拖走。现在的王承恩已经不是往日那个能十步一杀的大太监了,而变成身残志坚的老太监。崇祯拖了两步,便伸手将王承恩的手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