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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笙抬头,满脸愕然,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该质问他,指责他,自此离他这个祸害远远的吗?
怎么也不该是这样啊!就好像,就好像,还当他是朋友似的。
安笙顿了一顿,哑声回道:“是。”
厉淳满足地笑了,从被子里斜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握住他,语气很轻,却显得很有力量,“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安笙想起天上的星辰,能指引人前进的方向。
很快,这双星辰便笼上了一层薄雾,厉淳困倦似地闭上了眼睛。
他竟就这样原谅了他?
安笙的鼻子有些发酸,低眸看了他许久许久,才低声回握住他,小声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说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直到屋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才匆忙离去,走之前,还细心地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回到未央宫,安笙便让融阗封了去往神龙殿的密道。
对此,融阗十分不解,经此一事,两人的友情不该突飞猛进吗?怎么是一副断绝往来的架势,这不科学啊?
安笙却道:“神龙殿如今守备森严,他不宜再来了,我也不想再伤害他。”
他过激的时候,思想会不受控制,去破坏周围的人和事。
融天默然,只怕最后一句,才是主子的心里话吧!
……
厉淳的病渐渐地好了,却断断续续地拖了个把月。
原本圆润的脸庞,经此一病,又瘦成了尖下巴,人也清减了不少,变得很嗜睡。
这场大病,似乎夺去了他原有的活力,大部分时间,他只能在屋子里活动。除了吃睡,就是在屋子里玩点儿小玩意儿,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做别的事。
若非宁璟说了,他需慢慢调养,宋汐看着他这样子,真担心他什么时候又要倒下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有一个意外之喜——尧儿来了。
宋汐一来有朝事要忙,二来厉淳的身子没大好,一时分不出心,只在他进宫时见了一面,关切一番,便着人将他送去东宫了。想着兄弟俩个许久没见面,正好培养一下感情,年纪相仿,也能玩到一块儿去。晚些时候,再一起用膳,皆大欢喜。
融融下学回来,就见尧儿笑嘻嘻地迎上来,下意识地就皱起眉头,脚步也停下了,像是拒绝靠近。
尧儿竟也止住脚步,笑吟吟道:“融融不欢迎我吗?”
融融眼皮一抖,这才正眼看他,发现一向大大咧咧的尧儿竟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虽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这眼光,竟是出奇地锐利又迫人,已不像是他了。仿佛自己说一个是字,或者点一下头颅,他就要与自己断交似的。
他没有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小胖子也能有这样的眼神,念头一转,融融已然笑开,斜着眼,半真半假道:“怎么会呢,我自然是欢迎你的。”
他平素不轻易展颜欢笑,一旦笑了,又是何等惑人,美丽不可方物,叫人难以招架。
果然,尧儿被他的笑容冲的晕乎乎的,再不犹豫,大步跑过去,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融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皱眉头,那脸色难看的,张德都替他难受。
他的这位小主子,轻易不让人近身,说白了就是有洁癖。
平素面相干净的宫女侍人尚且难入他法眼,何况是圆滚滚的尧儿了,看起来就油腻腻的有没有。这位尧儿殿下,也是“争气”,一年不见,越发地福相了。那体重,怕是赶上他家殿下两个吧!自家殿下自小习武,也难免被他圆润的身材带的猛然一晃,右脚开弓,才堪堪稳住了下盘。如若两个滚做一团,那画面,他简直难以想象。
好在尧儿只是抱了一下,就松开了,脸上乐呵呵的。谁说融融讨厌他的,依他看,也不是特别讨厌嘛,起码没有推开他呀!
融融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到榻边坐下。
尧儿看着两人交握的小手,笑的都合不拢嘴的,融融的手,软软的,小小的,牵起来真舒服。
决定了,以后找媳妇儿,除了有一双漂亮的小脸,还要有一双漂亮的小手。
视线无意间瞥到那副万里江山图,尧儿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幅拼图已经完成,严丝合缝地铺满了整面墙,运笔流畅,设色艳丽,致广大而尽精微,颇为壮观。
尧儿半眯着眼睛欣赏了好一会儿,赞不绝口,“父亲的墨宝,果真是宝贝,天下间也只此一件了吧!”
融融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你想要吗?”
尧儿摇头,无所谓地笑道:“既然是父亲给你的,证明这样东西适合你,不适合我的东西,我要来干什么?再说,好看的东西,看看就成了,摆在自己家里就未必有那个味道了。”
这番话倒是令融融刮目相看,本以为,这就是个小饭桶,没想到脑子里还装了点儿货。
看够了墙上的画,尧儿问道:“融融,你早上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
融融道:“听太傅讲课去了,每日早间,从未间断。”
“那我们下午再一块儿玩儿吧!”
他脑子里永远想着玩儿,跟他那心机深沉的父亲倒是一点都不像,融融撇了撇嘴,淡淡道:“下午要跟路师傅学武。”
尧儿有些失望,他本就是来找他玩儿的,来的这么早,好不容易把人给等着了,合着人家根本没时间。
又见他目光坚毅,气质沉稳,谈到学习,却无一点不耐,联想到自己千方百计地逃学,文不成武不就,俨然成为师傅眼中的问题学生,心中倒有些百感交集,叹道:“你可真努力。”
本以为池叔夸大其词,贪玩是小孩的天性,何况是六岁的孩子。如今见到本人,才知所言非虚,融融简直是小孩儿的楷模,学习的标兵。
“娘亲说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见融融还在一本正经地补刀,尧儿越发觉得,跟他一比,自己就像个废物。第一次觉得,不学无术也不是什么正经日子。
一时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趣,转而撑着小下巴思考人生。
融融却主动开口道:“你父亲来了吗?”
尧儿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没来,他倒是想来,来不了。”
融融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尧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愤慨,“还不是因为这宫里有个妖精,父亲一来,他就要死要活的,偏偏娘亲又那么在意他,这还让父亲怎么好意思来。”
这唾沫星子都溅到他脸上了,融融额角一抽,不动声色地抚了一下脸,也有点咬牙切齿了,“我的父亲,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就因为他的作祟,如今还躺在病床上。”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父亲?”尧儿大吃一惊,那表情就像是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
融融嘴角一抽,说的他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这人说话总是不经大脑,他忍下不耐,缓缓道:“人人都有父亲,我自然也有。只是过去他受重伤昏迷不醒,最近才醒来了。”
尧儿哼了一声,像是替他不平似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妖精真是害人不浅,要是他消失掉就好了。”
闻言,融融勾起嘴角,有了一点儿笑模样。
快到午膳时间,张德见今日多了个小客人,便请示融融要加什么饭菜。
尧儿却说,他从风陵带了个厨子,手艺十分不错,非要融融尝一尝。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想是去吩咐厨子做菜去了。
眼见尧儿走了,张德这才将目光转向融融,“殿下?”
融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侧眸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对他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张德点头,要是往常,尧儿扑过来熊抱,主子早就一脚把他踹开了,今日不但没有躲开,竟还容忍了他那么久。
融融不屑地挑起眉头,“对他好,自然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张德心领神会,“您想利用他对付安笙?”
融融诡异一笑,“正巧没机会动手,他就送上门来了。”
张德默了一会儿,低声提醒道:“安笙不比旁人,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到底是宋汐心上的人,别看放在未央宫不闻不问,那是没有出事,真有个好歹,宋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融融则嗤之以鼻,“瞻前顾后,哪成大事,本宫要做,自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东窗事发,也有替死鬼替我担着。”
他的眼神实在太犀利,张德不敢再说,唯有额首称是。
尧儿很快回来,兴奋地告诉他,他已吩咐好厨子做了很多风陵菜,融融表示很期待。
两个孩子“愉快”地进行了午餐,饭过三巡,融融忽然开口,“其实我也很讨厌那个妖精,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难得融融与他意见一致,尧儿咽下一个肉丸子,兴奋道:“原来你也这么想啊!”随即有些沮丧道:“可惜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娘亲还护着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融融勾了一下嘴角道:“那就让娘亲彻底地厌弃他,将他逐出宫去。”
尧儿惊讶道:“你有办法?”
点着碗里的佳肴,抬眸一笑,“办法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
午后,尧儿在未央宫的软榻上醒来,却发现本该与他一起午睡的融融不见了。
里里外外都找不见,多亏了侍女,才找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上,融融正在小路的指导下练习拳法。
他虽然年纪小小,一套拳打起来,倒也行云流水,颇有气势。
而且,尧儿惊奇地发现发现,一身短襟打扮,汗水淋漓的融融,也很帅有木有!
平时粉雕玉琢,漂亮得跟女娃娃似的,这时候却像个小男子汉,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尧儿看得津津有味,他以前认为习武,就是又脏又臭,是莽夫才做的事,如今见了融融,第一次觉得,学武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嘛!
他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沉默了。
练武也是需要身材的吧,真是很难想象自己打拳的样子,一定蠢爆了。
他再看向全神贯注打拳的融融,真像一支挺拔的苍竹,不由得更沉默了。
一阵微风刮起几片地上的叶子从他身前飘过,亦如他此刻萧瑟的心情。
他忽然想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想和融融这样的人做朋友,自己也不能太差,这和找媳妇儿门当户对一个道理。
现在的自己,在体型上和他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不能在内涵上再输给他呀!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着优秀的融融,尧儿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自己了。
他忽然有点儿理解,风宸在风陵时死活逼他学会一套功夫的初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