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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从天一楼下来,便径直回去了,只是心里存着事,刻意缓了脚步,倒是晚了些时候。结果回去推开门一看,果然不出意料的见到了裴赫那张拉长了的脸,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千八百两似的。

裴越压下心头复杂心绪,一张脸冷得看不出神情,规规矩矩的上前见礼。

裴赫却十分不耐烦这些俗礼,扶了他一把,顺势把手上的信递给他:“你娘给你的信,你先瞧一瞧。”

裴越心知,裴赫此时提到的“你娘”大约就是汝阳王妃。也只有汝阳王妃会爱梅成痴,连信纸都熏了梅花香,脉脉余香,清寒入骨。

他的心被这信纸上的香气勾的轻轻一动,旧日那些事仿佛影子一般的掠过心上,不由的耐下心来徐徐展开信纸去看。果然看见开头那一行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几个字:阿远吾儿。

是的,他名远,前头冠了个大越最尊贵的姓,萧远。早前汝阳王还想着他是官家长子,拟了个名叫元,后来听说皇后诞下太子,便又加了几笔改成了远。

萧远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就过世了,至于是意外还是人为,便是萧远本人直到现在也都不知道。汝阳王本就是官家器重的胞弟,又无甚野心,看着被兄长塞来的孩子便如看着块烫手山芋似的,生怕招了宫中圣人的眼,把自己的手烫伤了,什么也不敢多说、不敢叫他进宫,只是把人丢到王妃那里,好好教养。

最初的时候,萧远也以为自己是汝阳王妃的孩子,他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又娇气又淘气。只是下人们不知究底,私下里常有咬舌根的,一个说“还是王妃贤惠,连个庶子也养得这样小心精细”,一个说“哥儿可要好好听话讨王妃喜欢,你可不比世子,日后前程还需王妃和世子照顾呢”。萧远年纪还小,只觉得气不过便去寻汝阳王妃说话。结果,那些下人全叫发落了,汝阳王和汝阳王妃也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的身世说了。萧远知道,他们这样做既是断了他那胡思乱想的念头,又是将那“君君父父子子”的话刻到他的骨子里,叫他不要生那些不该生的念头。

有句话说的好“有秘密的孩童是没有童年的”,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萧远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那种感觉,便如同骨子里头有刀在往外戳,叫他时时不能安眠,恨不得一下子就长大。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如旧日一般开怀,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胆战心惊、自厌自弃......

太子萧天佑的身子本就不好,初时宫里养得精细,虽然偶尔病一病,但圣人看得严倒也没有传出消息到外边。后来太子一朝病重,消息再也瞒不住了,汝阳王和王妃却是又惊又怕——就怕他这根刺戳到圣人的眼睛,叫圣人忍不住动手,他们夹在中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他们早早就打点着要把他送出京,还特意借了裴九郎的名头。

这样一来,知道内中之事的,如圣人或是官家,自然明白萧远并无野心,也能知道汝阳王府的忠心。不知道内情的人,便也可以借着这么个幌子瞒了过去。

只是,那样出京的他便如可怜巴巴的丧家之犬。哪怕圣人始终高高在上、一声不出,但无形之中仿佛也有一根鞭子抽在他本就薄弱的自尊心上。离京而去的那一刻,他望着那渐渐缩小不见的皇城,第一次深刻而自厌的感觉到自己的多余,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在松江熬了过来,不愿再理京中诸事,这时候京里却先是送了郑午娘后是写了信来,示意他做好回京的准备。

裴赫见他看完了信,脸色微微有些沉,但还是耐下心来说道:“等太子亲事订下之后,你兄长的亲事也可以着手准备了,你正好能借着这机会回去。”他心里其实也不太高兴自己妹妹这样“呼之则来,招之则去”的待人,只是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远垂首沉默片刻,抓着信纸的手指绷得紧紧的,指尖泛白。他犹豫片刻,低声答道:“我不太想要回去。”

裴赫侧头深深的看了他一样,眼眸深沉如同暗夜里的暗星,语声却是不急不缓的:“这不是你想或是不想的问题。你看了这么久的书,可知道什么事‘天地君亲师’?君父君父,自来都是先君后父。你难不成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萧远全身都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才应声道:“那,至少等年底吧,也好叫我念完今年的课。”

裴赫叹了口气,挥挥手:“那就再等等吧,若是不急,那就年底再回去好了。”他看着萧远那微微有些倔强的眉目和瘦削的肩头,心中一软又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揽到怀中抚了抚头,轻轻道,“京里传来的消息,太子的病已是好不了了,现在不过是拖时间罢了。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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