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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二夫人声泪俱下的哭求了一阵,见柯阁老只是闭着眼睛摇头叹息,半点也不被她的哭求所打动的样子,想着他们一房向来比大房弱,不但一家之主弱,儿孙也弱,也不知是不是一家子的好风水都让大房给占了去?
如今是大伯看在老爷当年牺牲自己成全他的份儿上,对老爷一直愧疚怜惜有加,自家一房才能有现下的好日子过,一旦老爷不在了,人走茶凉,大伯对他们一房哪还能跟现在比?
便大伯仍能待他们一如既往,等哪日大伯没了,大嫂与侄儿们可就说不好了,就算现在,几个侄媳妇侄孙媳妇私下里也对他们一房颇有微词,还笑话儿她出身卑微行事小家子气,娘家隔三差五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又多,当她不知道么,她只是不说而已。
也不想想,当年她嫁进柯家时,柯家家底还薄得很,常常几日下来才能吃一顿肉,大伯也才刚中了进士几年,还在庶吉士馆靠点微薄的俸禄度日,都是他们夫妇撑起了整个家好吗,不然哪有大伯的今日,当大伯当年谋得的那些肥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就更不必说当年是她家老爷牺牲了自己的前程,才成就大伯的了,一群忘本的东西!
所以哪怕只为了自己儿孙的前程与富贵,她也一定要求得大伯保下老爷,不然她今儿就在大伯面前,一直到跪死也不起来了!
念头闪过,柯二夫人又哀声哭了起来:“大伯,当初真是我无意听说了那什么熊春找到了府里求见大伯,才撺掇的老爷,我说‘如今是大伯还在,我们一房自然什么都与大房一样,可等哪日大伯不在了,我们哪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届时钊哥儿钦哥儿几个要娶媳妇儿,要继续往上考,总不能让他们也跟老爷一样,一辈子都是个秀才,燕姐儿几个要出嫁,还有小的们要养,哪里不要大笔的银子,可如今这偌大的家业都是大伯挣的,便大伯与大嫂宽宏大量肯与我们均分,我们又哪来的那个脸要?难道老爷是打算将来让我们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吗?’”
何况这些年大伯为了支持三皇子夺嫡,更是明里暗里填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进去,公中根本就没有几个钱儿,又能分给他们多少。
若将来怀王殿下能登上皇位也就罢了,他们一房虽不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多少也能跟着沾点光,可若失败了,别说沾光了,能保住脑袋都是万幸了,他们总得为自己和儿孙们留一点后路。
不过这话柯二夫人聪明的没有说出来,只抽泣着继续道:“我那阵子日日都又哭又闹的,大嫂还以为我与老爷吵架了,还说了老爷一顿,不知道大嫂还记得不?所以老爷真是被我逼得没法,才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的,大伯要罚就罚我,要杀就杀我罢,只求您能饶过老爷这一次,有了这次活生生血流量的教训,他以后定然不会再犯了!”
柯阁老被弟媳哭得又头疼起来,片刻方喘着气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如今已不是我饶不饶他的问题,而要看皇上饶不饶他了,且还得他认罪态度良好,并把那些私吞的银子都拿出来,才有希望,所以弟妹你不要再说了,且先起来罢,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柯二夫人哪里肯起来,忙又推起自己的长子柯钊来:“钊儿,你快求求你大伯,求他饶你父亲这一次,你大伯向来喜欢你,看重你,你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几分的。”
柯钊前几年中了举人,如今正日夜苦读以备来年的春闱,若能高中,便是正经的进士老爷了,即便这个进士老爷年纪大了些,有柯阁老的提携,他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
算是柯大爷柯铎去世以后,柯家下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如今柯阁老的希望也都寄托到了他身上,在他告老致仕以后,自家总得再有一个做官的人,如此等到孙辈们相继高中时,才能不至没人提携他们,让他们将来也似自己般,宣麻拜相,让柯家成为真正的豪门世家。
谁知道偏在这当口,自己的父亲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来,柯钊可不比柯二夫人那般没见识,以为伯父是首辅,便能只手遮天了,反倒正是因为伯父是首辅,树大招风,才更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不然便是皇上肯答应不追究这事儿,那些与伯父不合的人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是以在柯二夫人哭求时,他早已是满脸的羞愧,这会儿母亲终于不说话,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他立时毫不犹豫便道:“大伯父,即便父亲只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错了就是错了,不会因为犯错的人悔不当初便改变结果,所以大伯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罢,只要能将对大伯和我们整个家的伤害降到最低。只是父亲他到底年纪大了,若能一死了之还罢,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一定受不住,侄儿恳请您能设法让侄儿替了父亲,父债子偿,自来便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话一出,柯阁老的脸色总算稍稍好看了一些,不无欣慰的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总算不枉我这些年对你的教诲和栽培,只是此事到底要怎么收场,已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总得我押了你父亲去面见过皇上后,看皇上如何发落,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便是我一定会尽全力争取保下你父亲的性命。”
柯二老爷与柯二夫人则是满脸的愤怒与难以置信,柯二老爷劈手就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声道:“好一个大义灭亲的举人老爷啊!别人养的儿子,替父亲去死也不眨一下眼,我养的儿子倒好,惟恐父亲死不了,眼见父亲已在悬崖边儿上,一个不慎就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了,不说拉父亲一把便罢了,还要推父亲下崖,真是好儿子啊,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养了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说要去向皇上认罪是他的事,而且他哪是真的要去,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大哥几十年如一日的待他好,岂有不阻止他的?谁知道大哥不阻止他也就罢了,亲生的儿子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谁都能说这话,惟独他不能好吗!
柯二夫人瞧得儿子被打,虽心疼儿子,却也是满脸的责怪与不赞同:“钊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父亲犯错还不是为了你们,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倒是柯阁老夫人母子婆媳几个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二房还有个明事理的,知道他们纵再哭求下去,也改变不了二老爷的命运,谁让他犯的是那样的滔天大错,那还不如丢车保帅,至少还能保住其他人不是?
就是自家老爷的首辅之位,怕是怎么也保不住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一个家族要出一个首辅是何等不易之事,如今竟被他们的愚蠢和贪婪毁于一旦,他们竟还有脸哭求!
柯钊顶着半张又红又肿的脸,满眼痛苦的劝起柯二老爷和柯二夫人来:“父亲,母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不是大伯能说了算的了,你们就别为难大伯了好吗?他这些年为了这个家殚尽竭虑鞠躬尽瘁,已经够不容易了,如今出了事,我们帮不上他的忙也就罢了,好歹别拖他的后腿啊,我不是说了,便皇上真要父亲的命,也有我替父亲去死吗?”
说得柯二老爷越发的怒不可遏,本来满心的后悔与恐慌就找不到地儿发泄,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发泄到儿子身上了,劈头盖脸的就再次打起柯钊来:“你个不孝子,混账东西,你说替我去死,就怕到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反正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的大好人生却刚刚开始,我不死谁死……我只后悔当初没有一把将您摁死在血盆子里,也省得如今活活被你气死!”
柯二老爷盛怒之下,出手着实不轻,一开始柯二夫人还只是看着,觉得儿子的确该得点教训,老爷好歹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那样说?当然,也不无任柯二老爷打给柯阁老看的意思。
但只看了一会儿,见自家老爷出手实在不轻,她便又忍不住心疼起儿子来,忙上前拉起柯二老爷来:“老爷,好了,您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打坏了啊……”
柯二老爷哪里听得进去,反倒犹如火上加油般,出手越发重了,急得柯二夫人只能扑上前挡在了柯钊面前,又急声向柯阁老夫妇道:“大伯,大嫂,你们快劝劝老爷啊,再这样下去,钊哥儿真要被他打坏了。”
正乱着呢,柯阁老长随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进来:“老爷,外面来了个妇人,还带着一双儿女,说……说她那一双儿女都是二老爷的,因着实担心二老爷,怕二老爷出事,这才会带着一双儿女贸然登门求见,奴才自不肯让他们进来,可那妇人带着一双儿女在大门外长跪不起,奴才怕人瞧了咱们家的笑话儿去,只得将他们放了进来,如今就在门厅里,该怎么安置,还请老爷示下。”
柯二老爷与柯二夫人的动作便一下子定格住了,屋里其他人也瞬间鸦雀无声,才还吵得人头疼的屋子,终于落针可闻了。
片刻,还是柯二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柯海西,你这个老王八蛋,老不修的,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背着我在外面养小的,还养出了一双儿女来,你也不怕马上风,死了也被人笑话儿!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孙子孙女都成群了,你还要脸不要脸!”
说完尖声向外问起柯阁老的长随来:“那个贱人多大年纪?两个贱种又多大年纪?他们要长跪不起是他们的事,跪一下又死不了人,你让他们跪着便是,让他们进来做什么,说,你是不是收了贱人的好处……我活到这么大年纪,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今儿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不活了!”
才让满屋子的人都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男丁们立时满脸的复杂,想不到父亲/二叔/祖父/二叔祖竟还在外面有一个家,他一个六旬老翁的日子,倒比他们一群年轻人还滋润得多。
一众女眷则通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既是不耻于柯二老爷的所作所为,也是羞憎于柯二夫人的粗鄙和口无遮拦,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再继续听下去。
柯家的奶奶少奶奶们,都是柯阁老发迹以后,才相继娶进门的,出身可谓是一个比一个高,自然越发衬得柯二夫人粗鄙与小家子气至极,这样的事,她们素日至多只是听说过而已,哪里亲见过?今儿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也算是苦中作乐罢。
柯阁老的长随已在忙忙为自己辩解了:“二夫人,没有的事儿,奴才绝没有收人半点好处,奴才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们,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奴才纵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儿啊,何况奴才没有那个心,那一位……那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双儿女大的是女儿,约莫十四五岁了,小的是儿子,也有十来岁了,长得都与二老爷挺相似,不然奴才也不至于放他们进来,实在是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求二夫人息怒……”
柯二夫人闻言,就越发气得厉害了,声音也是越发的凄厉:“那贱人才三十来岁,女儿就已十四五岁了,也就是说,她十几岁时就跟了你,柯海西,你还是人吗,对着比自己女儿都要小的女人都能下得去口,你也不怕人说你一树梨花压海棠,说你禽兽不如?我告诉你,那两个小贱种我是宁死也不会认的,你趁早让他们都给我滚蛋,我可不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说那两个贱种不知道是谁的种,毕竟十几年前你就已经时常有心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