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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霍依旧在翻看折子,案上的折子越累越高,像小山一般堆在面前。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袁懿也在里面,胖乎乎的小手握着一方墨,似模似样地在研磨,看到海弦进来,殷切地站起来行了一礼:“皇姐好。”
对于这个皇弟,海弦多少是有些排斥的,并非厌恶,只是每次想到他身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深沉,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强笑着点点头,对袁霍行了一礼。
海弦悄悄打量了袁霍几眼,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袁霍似乎憔悴了好几分,可见朝廷政事是多么扰人心神。海弦盯着桌上一道道带着朱批的折子怔了好半晌,雨丝无声,透过轩窗飘进来,附在肌肤上有入骨的清冽。
刘况搬了把椅子上来,对海弦道:“公主请。”
海弦点了点头,并没有坐下去,而是走到袁霍面前,真挚地唤了一声“父皇”。袁霍猛然抬眼,合上手边的折子,拿湿手巾擦了擦手指,眼中透出无尽的欣然。海弦又唤了一声“父皇”,说道:“领兵打仗的事为何非甫翟不可呢?他的出身虽受人非议,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忠心在,便胜过任何达官显贵。”
袁懿的眼眸忽地黯了一瞬,似乎想说些什么,袁霍却已开口:“朝廷里的事不是如你想的那样简单的,正因为朕相信甫翟的忠心,才更要让他去打这一场仗。”他抓起袁懿的手替他擦了擦,又说,“甫翟这个孩子,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父亲虽是降将,却也是难得的耿直正义。可是朝臣始终忌讳甫翟的身世,既然他待你真心实意,朕势必要为他制造一个向朝臣证明自己的机会才是。”
袁懿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袁霍一眼。
说到底,袁霍还是为了堵朝臣之口。海弦已无话可说,福了福,对袁霍道:“海弦告退。”
含芷擎着伞跟在海弦身后,见海弦一脸萎顿,正要开口询问,却看到汝明礼迎面走来。她心口一凛,微微侧过头去。汝明礼并不看她,只是停下来朝海弦行了一礼,说道:“恭祝公主福寿康健。”
海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管沉默着往前走,似乎并没有看到她。汝明礼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问道:“臣昨天送去栖凰宫的笛子公主可喜欢?”
听到笛子,海弦这才有所醒悟过来,她回过头冷冷道:“莫说那小笛子,汝首领即便搬了金山银山来,我也是看不上的。”
她平时虽对他有些应付,却也从来没有这般冷嘲热讽过。汝明礼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如今又拿言语噎他,顿时心下起疑,却只是道了一声“臣告退”便离开了。
回到栖凰宫,海弦找了一块软布把婚聘书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又拿剪子剪下一截头发,拆开红丝,将自己的头发与甫翟的扎成一束。含芷站在一边抿着嘴笑道:“民间结发可不是这样弄的。”
海弦问:“那该怎么弄?”
“他们会把夫妻的头发打成一个同心结,然后用红绳做成另一个同心结,两个同心结拴在一起,放在枕头底下。”
海弦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打络子用的红绳编成了一个同心结,又把两人的发束抿成细细长长的两股,墨发勾过红绳,被穿成了另一个同心结。她把同心结铺平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底下,慢悠悠躺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含芷,我睡一会儿,不管谁来了都不要喊我。”
含芷答应着退出房,走到书房里去帮海弦整理这些天抄写的诗句。殿外的红灯笼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小太监踮着脚又重新挂起了琉璃灯,昏昏暗暗的光线落在树梢,投下斑驳的树影。树下立着一人,正肃着面色看向房里的人。
含芷连忙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走出房去,对着树下的人郑重施了一礼,说道:“公子,守夜的太监还没睡下,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树下的人踱出来,走到另一侧黑影处,问道:“今天乾阳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瞧着公主今日对我的态度有些怪异。”
含芷沉思了一瞬,说道:“我一直候在外面,只依稀听乾阳宫的太监们说起,似乎陛下劝说公主年纪日长,是时候该选驸马了。”
树下的人没有多言,凝起眼默然盯着含芷看,像是要从她眼睛里探究出什么。含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低下头去,呼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最后那人还是没有说话,掸了掸落在袖子上的枯叶,背过身去穿进了林子。
当含芷再抬头时,早已经没有了人影,唯有树影婆娑,月影拂动。含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虽不懂朝政,却也猜得到海弦因何事萎靡不振,无非是与甫翟或是汝明礼有关。她暗暗祈祷着,陛下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否则便是耽误了海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