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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你没走,不然我白跑出来了。”
果然是那少年,笑容依旧,温暖如故。
少年没有问他为什么跑出芦苇荡,也没有细问他的身世遭遇,只把塞得满满的两个食盒递到他手里,而后解下背上披风垫在地面,扯着他并肩坐下。
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这少年在想什么。
莫名其妙帮助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又在深夜里跑出来给卑贱的他送饭菜,还毫不介意坐在他身边……
难道这少年还不明白,他是一个走到哪里都被嫌弃的人吗?
肮脏,卑贱,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巨大错误的人。
不知为什么,心口忽地有些微痛。他急忙低下头,借着在食盒里粗鲁挑拣的动作遮掩混乱目光,而那少年就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下颌垫在膝盖上,垂眉盯着地面出神。
如此之近的距离,他悄悄打量那少年,愈发觉得那是一抹耀眼且遥不可及的光芒。
只是,眼底藏了太多沉重。
狼吞虎咽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思量许久,犹犹豫豫从破烂口袋里掏出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递到那少年面前。
少年愣了一下,旋即温柔浅笑。
“谢礼吗?好漂亮的原石,比这两盒饭菜值钱得多呢!”
他点了点头,之后又摇头。
说不上是谢礼,他只希望找些什么东西让那少年高兴,于是便想到了这颗从死人身上翻来的石头——什么叫原石他并不明白,仅仅因为那石头一角有着干净的翠绿色,看着很美,所以他才会留在口袋里。
他很向往美丽的东西,如这石头,又如那少年。
起初那少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石头,他不说话,固执地不停把石头塞给少年,争执到最后少年放弃,无可奈何把石头塞进空荡荡的钱袋里,和他一起坐在柠河畔,仰头看满天熠熠辰星。
就像是……
朋友。
那一刻的回忆,他珍藏了整整一生。
一整夜,那少年就在柠河畔边数着星星度过,不时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他听不太懂,索性折起芦苇叶吹着忘记从哪里听来的小调,直到第二天破晓日出。
他本来很困乏的,却硬撑着不愿休息,只因那少年未睡,亦不曾离开。
太阳将柠河水照亮时,有许多人呼喊着寻来,那少年听见后脸色变得不太好,学着他沉默不语,缩在芦苇荡里似是不想被谁找到。
当然,最后还是会被发现的,那少年也清楚自己终难逃过众多人搜寻,在即将被人找到时主动跳出了芦苇荡——若非如此,他这“藏起”富家公子的小乞丐,九成可能要被那群气势汹汹的下人打成残障。
根据那少年的交待,他直至最后一刻也没吭声,安安静静躲在芦苇荡里,亲眼见那少年被一身华贵锦衣的妇女带走。
那妇女有喊少年的名字,依稀是叫“嵩儿”。
至浩荡一堆人背影消失,少年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仿佛已将他遗忘,他却明白,那只是少年保护他的体贴举动。
事后他有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跳出去拉住那少年呢?明明近在咫尺,也看得见少年失落黯然的模样,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阻拦动作,就那样任少年离开?
这问题他想了许多许多年,直到再次重逢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与那少年再度相遇,其间整整隔了八年。
他毫不怀疑地相信,别离之后第二天他被人带走完全是那少年安排的结果,否则绝不可能有人来领养他这个孤僻的乞丐,更遑论细心待他,教给他一身高超武艺。
他管那人叫师父,叫了一年多才慢慢习惯。
师父的年纪不小了,膝下无子,却有近百个随从修行的徒弟。他是最小的一个,亦是最受疼爱的一个,因此他的饭碗总是比别人多很多饭菜,他的屋子里,总有师父为他掖好被角、慈爱注视的身影。
“师父待我特殊,是因为谁?”
他很残忍无情,曾经麻木着脸色如此询问。
师父的表情有些寂然,嘴角笑意却无改变,就连给他的回答也是那样温柔,让他纠结多年的心底终得一丝柔软。
“连大人家的小公子。他曾在我这里习武,因吃不惯苦头放弃,也不知怎么想起往我这里推荐起根底好的少年来——你看,这大宅里有一半师兄都是他介绍来的,和你一样。”
一瞬间,他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并不特别。
然而之后的几年足以证明,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在那位耀眼的连家小公子登门时,只有将激动深深收敛埋藏的他,被当做连家新家主青睐的部下带走。
那日起,他有了除师父昵称之外的正经名字。
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