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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龙襄诉说着自己在哥舒翰问题上的为难,并最后表态以唐离的决断为准,于他而言,这既是免身避祸的手段,也是以实际行动向唐离证明昨日的“投靠”之意。
端坐在胡凳上,手指轻叩着身边的案几,唐离并没有仓促开言,而是随着清脆的叩击声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才侧身向薛龙襄道:“老薛你以为安禄山此人如何?”
“安禄山!好大喜功,专横独断,他虽然每次来长安时都在陛下啊面前做出一副粗豪模样以邀上宠,其实私下里专横跋扈,视范阳如自家庭院,不说皇城其他诸部,便是我这直管的兵部也是水泼不进。”言之此处,薛龙襄慨然一叹道:“今日之范阳坐拥天下三分之二军力,于朝廷而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以此而言,哥舒将军这本奏章若能实行,实是大有利于朝廷。”
“尾大不掉!”喃喃重复一遍后,唐离也不接薛龙襄的话口儿,随即又问了一句道:“若我说要安禄山终有一日会反,薛将军以为如何?”
大唐百年承平,尤其是目前又处于极盛之时,是以刚才说到安禄山时不断摇头的薛龙襄猛一听到唐离此言,也是忍不住的蓦然而起道:“造反!”
迎着薛龙襄瞪大的双眼,他微一点头道:“正是!如今之安禄山不仅是视范阳如自家庭院,且与朝廷建制之外私募军队,其余种种越规之事不胜枚举,以我观之,其起兵造反只在早晚之间。”
“私募军队?此事可属实?”见唐离郑重点头,知他素来不妄语的薛龙襄脸上神色由震惊转为了深深的担忧,良久之后方道:“这事猛一听还真是骇人听闻,只是细一思量安禄山其人,倒的确是情理中事。不过,我还真希望别情得的是假消息。”
“此事已确认属实。老薛不必疑虑,总其数目,这些私募军士当在四万之间。”唐离进一步的解说彻底打掉了薛龙襄的希望。
“四万!”薛龙襄听到这个数字,刚刚扶着案几的手忍不住一阵儿发颤,虽说因为府兵制的败坏,朝廷也允许边镇将帅为填补军力不足而募集军士,但在朝廷建制之外私募军士本身已经形同于造反,何况募兵的数量还是如此之大,范阳辖下军力本就占到大唐总兵力的三分之一有多。如今加上这些私兵,几乎已是举国总兵力的半数,如此消息岂不令老军务出身的薛龙襄惊骇?尤其是在得知拥有这些军力的安禄山极有可能造反之后,身为兵部侍郎的薛龙襄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刀枪如林,血流遍地的景象。
“不行,此事关系国本,要立即奏知陛下才行。”满脸惊骇的沉默了片刻,刚刚坐下身子的薛龙襄复又猛然而起道。
见他如此,唐离心中暗叹毕竟没有错看此人,但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凭安禄山今日之得宠,将军以为自己所言陛下可会相信?我料将军此去不仅没用,八成必会自伤己身。”
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唐离着实是自信的很,经过十余年的伪装,如今日渐年老的玄宗对安胖子可谓是信任有加,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中,直到安禄山的叛军已占领河东大部时,玄宗犹自不信安禄山会反就是铁一般的显证。所以在目前这种情势下,薛龙襄若真去进言,不仅难以撼动安禄山,且极有可能的是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闻言,薛龙襄颓然而坐,沉吟片刻后才道:“我明白别情的意思,你既然告诉我这许多事情,必是要我陛见时进言赞同自范阳调兵前往陇西了。”
“老薛所言不差。”唐离轻轻叩击着身边的案几道:“不过,这进言中关于范阳向陇西调兵的具体时间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哦!别情所言何意?”依着唐离的手势,面有不解的薛龙襄轻轻侧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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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将薛龙襄送出,唐离重又回到书房中。见他到来,正自在收拾残茶的榛儿嫣然一笑着替唐离重奉了新茶后,便自站到这位新主人身后替他小心按摩着松起肩骨来。
毕竟是术业有专攻,榛儿手法老到,用力均匀,直使微闭着双目的唐离感觉放松无比,正是在这样的放松中,他缓缓陷入了沉思之中。
陇西刚刚经历大战,兵力缺乏请求朝廷增调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哥舒翰在这本奏章中却指明要借范阳兵马,如此的举动着实让人颇堪玩味。
与哥舒翰这本奏章的意图相比,唐离想的更多的还是安禄山的反应。
其实早在看完这本奏章的同时,唐离已经知道关于调兵之事的结果。对于现在的安禄山而言,别说关系到他三分之一军力的六万精骑,就是六千人他也不会给。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么唐离最关心的就是安禄山对此事的考量与反应,换而言之,他最担心的就是,此次哥舒翰的这本奏章会不会导致范阳提前举兵造反。
近十余年来,在李林甫的庇护及玄宗的宠幸下,从一个小小的低级武官到受封郡王,安胖子顺风顺水的一步步扩张自己的势力,并最终丰满了自己的羽翼。前时,因为李林甫的存在及玄宗的宠幸,可谓是从帝王到权相,整个朝廷都为安禄山创造了一个极为宽松的外部环境,处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禄山虽有反心,但反意必定不坚,甚或说,他纵然想反,也缺乏一个能说服部属及能写上起兵“檄文”的借口。
然则,随着李林甫的去世及外戚一党的崛起,原本存在于朝廷中对安禄山极其有利的政治氛围正在逐渐消失,尤其是在杨国忠迅速窜起之后,这一趋势就愈发明显,事实上,现在安禄山已经深恶痛绝的杨国忠已经开始了动作,以前历来都是优先供应的范阳,如今在钱粮款项上处处受制。非拖即压,这不能不对安胖子有所刺激,如果说这些暂时尚可隐忍,那么,当安禄山发现自己这个死对头越来越受到陛下的宠幸,而朝廷甚至要将手伸向他的军队,要调走其六万精骑时,这个间接削弱兵权的举动极有可能就是范阳爆发的临界点。
面对这桩极有可能提前爆发的“安史之乱”,唐离是既喜且忧。喜的是若范阳因被逼而提前仓促举兵,则其诸项准备必定不能如原历史中那般充足。如此一来,则其为祸愈小,而朝廷平定起来难度也就愈小。但其忧虑的却是,若安禄山真在此时举兵,必会打乱自己的许多布置,毕竟他提前的那些未雨绸缪的布置都需要时间来完成。
此前,受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唐离对安禄山的防备只能在暗中进行,不能借用朝廷力量。这就决定了他的这些布置虽然见效极大,却都是需要个较长的时间来准备。打击山记货栈,斩断安禄山蓄养私兵的经济来源,这需要时间,发动宣传攻势,彻底消除安史的“二圣”之名,打破两河百姓对他们的崇拜,这看似无用之功在战阵真正来临时将彻底截断范阳叛军的民间根基,这同样需要时间,至于阿三向奚族旧部的渗透,更是针对安禄山根基的釜底抽薪之举。同样的,这也需要时间。其它如正在积极整顿河东防务及军力的郭子仪也同样需要时间。而今凭借薛龙襄的兵部侍郎身份,唐离已经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为安史之乱做准备,同样,这样的准备也需要时间……对于唐离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需要时间,却并不意味着唐离就能否定哥舒翰这个奏本。若他果真如此作为的话,不仅将与视安禄山如寇仇的杨国忠生出嫌隙,且哥舒翰处也实在不好说话。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将安禄山的叛乱时间一拖再拖,基于这两方面的矛盾,唐离最希望的结果就是注定要爆发的“安史之乱”能在他预定的时间点上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