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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一个惊雷平地而起,咋得司徒睿浑身一震,迅速抽出自己的手,猛然站了起来。太过突然太过猛烈,甚至打翻了石桌上的酒壶玉盏,酒水涔涔而下。
月色下,他脸色忽白忽红,眼神震惊而慌乱。
而秋明月早已退开一步,神色镇定而淡然,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在谈论此时风景独好,月色醉人一般。
嗯,月色的确醉人。不然为何引得有人想要犯罪呢?
红萼早就震惊的睁大眼睛,而后下意识的挡在秋明月面前,更为戒备的盯着司徒睿。本来以为这个司徒世子风度翩翩,人也随和,不是个轻浮浪荡的公子哥。没想到,居然对小姐存了这样的心思,实在可恶。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意识。红萼自小跟着秋明月,随着她入荣亲王府,日日看着凤倾璃对自家小姐如何的珍爱呵护,自然心中也就认定这一个姑爷。其他的男人若是对小姐有半分不轨之心,她定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秋明月自然明白红萼这小丫头的心思,伸手拨开她。
“你去前面守着,不要让人过来。”
“小姐?”
红萼惊呼,万一这个司徒世子对小姐有什么不君子的行为怎么办?
小丫头的担忧落入了司徒睿的眼里,他倒是笑了笑,方才的尴尬刹那消散,忍不住道:“你家小姐武功高强不低于我,况且这王府到处都是保护你家小姐的人。她只要吼一声,只怕我更危险。”
红萼回头瞪着他,仍旧做保护状挡在秋明月面前。
“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有夫之妇,你休想打我家小姐主意。”
秋明月一声轻笑,心里又有些心酸。
“好了红萼,我没事的,放心吧,他伤不了我。”
“小姐…”
红萼有些犹豫,见秋明月眼神镇定而清明,这才半信半疑的福了福身,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司徒睿又重新坐了下来,神态自若,翩翩如玉,没有方才半点尴尬。
秋明月挑眉,“都说西戎男子明朗坦荡,便是于男女情事也大胆而热烈,原本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司徒世子,方才大开眼界。”
司徒睿没有把她的暗嘲放在心上,而是优雅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放在唇边轻嗅,却并不饮入喉中。
“姑娘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
“当然。”
秋明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得意或者炫耀,只是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叙述语气说道:“本姑娘不是关在闺中少不更事的单纯少女,而是一个已经嫁人懂得男女情爱的少妇。”
她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我还分得清。尤其是…”她嘴角微微一勾,似带着几分笑意。
“一个大抵不太懂得女人的男人看自己喜欢女人的眼光,本姑娘最清楚不过了。”
司徒睿眼神一闪,“哦?”他淡淡一笑,眼神里似乎划过奇异的光。
“看来姑娘深谙此道。”
秋明月也不去思索他这话几分真心几分讽刺,收回目光,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回忆的色彩。
“看司徒世子的样子,平时定然是嫌少近女色,故而对女子的一切都陌生而迷茫。自然了,偶尔遇到一个觉得不一样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心动还是欣赏,亦或者征服。”
司徒睿心思一动,自方才尴尬后第一次认真看着她。
“我不懂,姑娘可否解惑?”
倒是没有欲盖弥彰。
秋明月眼里划过一道激赏,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有些奇怪的盯着他,“别告诉我你没碰过女人?”
司徒睿正准备饮酒,乍一听到这句话,猛地被呛住了,连忙扔掉酒杯,脸色通红,眼神尴尬而闪躲又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咳咳…西戎女子即便是再大胆,到底还是顾及女儿家的矜持。”他顿了顿,似顾及她颜面,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委婉的说道:“便是皇宫教习嬷嬷,大抵也不若姑娘这般明朗而直白。”
“你想说我脸皮厚吧。”
秋明月拆穿他的潜台词。司徒睿又是一阵干咳,“在下…并无此意。”
秋明月斜眼瞅他,见他别过脸,眼睫低垂眼神闪烁如春色,耳根子又晕开一抹红晕,真真是羞煞百花也。
她一阵怅然感叹道:“我和他初遇的时候,他跟你一样,特别容易害羞,稍微有一丝一毫的亲密都会脸红。”
司徒睿一怔,而后意识到她说的应该是她在大昭的夫婿,如今大昭的太子凤倾璃。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郁结,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回头,见她眼神低垂,斜眼看向远处池子里的大片荷叶,目光朦胧而醉人。
“不过他脸皮厚,被我赶了无数次还是要来招惹我。”她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低笑一声,然而眼神又有藏不了的失落和哀伤。
“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她明明没有饮酒,却似乎已经醉了。
“大昭的男子都三妻四妾风流无度,他却对我说此生只我一人。我信他,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嫁给他。”
司徒睿沉默的看着眼前忧伤的女子,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思念的痛,和无悔的爱。
“姑娘的夫君,定然是人中龙凤。”他忽然开口,声音也有些飘忽,似这夜朦胧的月色。
“为什么这么说?”
秋明月回过头来,又恍惚的笑了一下。
“其实我嫁给他的时候,许多人都嘲笑我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因为他不良于行,空有王府世子的身份,而且脾气还不好。后来他好了,所有人又嫉妒我好命。”
“他在姑娘心里,定然很重要。”说出这句话,司徒睿心里有些复杂,似乎更加郁结。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这次不再细心品尝,而是一口饮尽。入喉火热,似燃烧进心里,平日里的美酒佳酿在这一刻忽然变了味道。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股难言的…苦味。
“嗯,很重要。”秋明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及动作,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司徒睿没再说话,握着酒杯的手白得几乎透明。半晌低低道:“我很好奇,那位大昭的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姑娘这般念念不忘。”
秋明月笑了一下,回过头来,眼神雾蒙蒙的却又似意味深长。
“你总会见到的。”
司徒睿心思一动,“姑娘的意思是?”
秋明月坐正了身体,转瞬间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仿佛刚才那个刹那间伤怀悲愁的人从未出现过。
司徒睿挑眉,心下赞赏这女子的波澜不惊和底定从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荣登大宝,风临天下。
“我如今行动受限,什么都做不了,你有什么好主意?”秋明月挑眉看着他,问。
司徒睿笑得翩翩儒雅,“非也,姑娘看似行动受阻,实际上还是自由的。”
“哦?”秋明月扬眉而笑,“愿闻其详。”
司徒睿见她一脸的兴味儿,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也不点破,微一思索后道:“国师不是允许了姑娘可以四处走动吗?其实如今在民间还好,方便姑娘做许多看起来无伤大雅却又影响深远的小事情。一旦姑娘进宫做了公主,那才是真正的行动受限,什么都做不了。”
秋明月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自嘲道:“我能做什么事情?收拢民心?她在西戎几十年,民心所向,岂是我做一丁点小事情就能够动摇得了的?”
司徒睿却道:“姑娘有所不知,国师在西戎威望高不假,朝中老臣几乎三分之二都对她忠心耿耿也不假,陛下也对国师恩宠有加甚至允其批阅奏折,更有兵权调动之权。整个皇城卫队,甚至驻守边关三十万将士都是她的人。除此以外,还有三公六部,连带他们的门生也带动性的全都是国师的人。”
他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冷。
“姑娘可知在下今晚为何要对你说这些话?”
“嗯,我也很好奇。”秋明月看向他,“我听说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三皇兄,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有怪癖不能诞下子嗣。如若不然,以世子这般大才,定然早就投靠之,也就没有今夜之事了。”
她笑笑,眼神里的信息各自都清晰明了。
“只是我很奇怪,你怎么就那么快确定我就是那个你能扶持的人?要知道,从龙之臣固然好。可是若一个不慎站错了位置,结果也必然是惨烈的,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司徒睿神情自若,仍旧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方才在下已经说过,暗中观察了姑娘好多天了。”他笑得春风拂面眉目如画,“虽然在下一人之力不堪大任,但是自问看人的眼光还是不会差的。姑娘能屈能伸又内有乾坤惊华,只是缺少机会而已。只要找到这个机会,姑娘必能凤舞九天,俯视天下。”
“你有野心。”
秋明月最后只说了这几个字。
司徒睿笑笑,不否认,最后认真道:“其实最开始见到姑娘的时候,在下也以为姑娘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西戎若真交到姑娘手上,只怕最终大权旁落,江山它姓。然而那日姑娘对国师说的一番话,让在下改变了对公主的认知。”
“哦?”
“其实朝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向着国师,尤其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有些顽固派的大臣就已经对她不满。只不过国师这些年在西戎的威信实在是太高,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化解的。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国师有妙手回春之能,宫中御医成了摆设,陛下越发依赖国师,所以国师的权利越来越大。长此以往,只怕这西戎的江山,危矣!”
他微微一叹,眉目间陇上一抹忧色。而后似想到什么,双眉一展,笑望身边的女子。
“阁老们都怀疑国师有不臣之心,但是碍于陛下宠幸以及百姓爱戴而不敢声之于口。那日姑娘一番话,实在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遂才对姑娘过多关注,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抱拳,十分郑重的对她歉然行礼。
秋明月却是笑了笑,“我那天那番话不过是故意刺激她的,谁让她利用我这么久。倒是不想,得来你这么个帮手,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顿了顿,她又叹道:“我现在毫无根基,要如何跟她斗?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民心和兵权。而这两样,都在她手里。倒是比一国之君更像一国之君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讥嘲。“西戎的官员都被她蒙蔽了么?竟然连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不过话说回来——”
她话音一转,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我瞧着你这个人一脸正气,也不像是贪心不足的人。无论西戎谁掌权,你司徒家也照样风光无限,你为什么要和她作对?不怕牵连全族?”
司徒睿神秘一笑,又有些怅然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不忍西戎泱泱大国最终于他人手上遭受亡国之灾。”
秋明月心思一动,“哦?”
司徒睿默了默,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最终道:“姑娘应该知道,国师心性有些偏执。她祖辈与前朝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他笑笑,又道:“当然,在下也知道,我西戎皇室端木一族说起来,也算是前朝后裔。”
秋明月有些讶异,目光更加深邃。
司徒睿看穿了她的疑惑,只是笑了笑。
“在下说这话或许姑娘不信。其实在在下心中,无论谁掌这天下,只要百姓安泰,国富民强。只要那个人有这个能力让全天下所有人臣服于脚下,他是谁姓什么,并不重要。”
秋明月眼波震动。
司徒睿把着酒杯,眼神落在杯沿上,声音低了下去。
“江山分分合合,世家大族盛衰如四季交替,不过自然循环而已。如今这乱世天下,三国常有纷争,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罢了。若能有人一统江山,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又何必在乎这天下姓什么呢?说到底,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君王…”他低笑一声,摇摇头。
“也不过一个劳苦命,日日操心操力,一个不慎还得落下千古骂名。”他端起酒杯,颇有几分感慨道:“说起来,倒不如做一个闲散之人来得逍遥痛快。”
秋明月目光更加奇异,沉吟道:“世间男儿多有野心,尤其身在皇权,更是躲不过皇权的欲望。难得世子如此坦荡心胸,倒是我之前小人之心了。世子莫怪!”
司徒睿笑笑,“姑娘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秋明月盯着他,忽然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继承王府爵位?”
司徒睿挑眉,闻琴声知雅意,道:“按照惯例,王府世子承袭爵位必得成亲以后。但是若有特殊情况,陛下特意隆恩下达圣旨,也可提前继承。”
“也就是说如果我继位,可以下圣旨令你继承王爵掌兵权?”
秋明月不觉得有这么容易。
“不。”
果然司徒睿摇了摇头,“继承王爵和掌兵权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王爵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兵权,则是军人的爱戴和认可。”
秋明月不置可否。
“也就是说即便你继承王位,兵权仍旧在你父王那儿,你不过是一个空头世子而已,对吗?”
“是,也不是。”
司徒睿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我不喜欢猜谜语。”她神色冷淡,不想跟他拐弯抹角。
司徒睿失笑摇头,“据在下观察,姑娘不应该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才是。”
“的确。”秋明月瞥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夫君最讨厌什么?”
“嗯?”司徒睿没料到她忽然把话题扯那么远,下意识问道:“什么?”
秋明月手里转着酒杯,懒洋洋道:“他啊,最讨厌我跟其他男人近距离接触。嗯,他是个大醋缸。要是让他知道我今晚和你单独相处这么久,他定然气得会掀了你家的房顶。”
司徒睿一愣,失笑掩盖眼底的失落。
“早听说大昭太子是个痴情种,对爱妻百依百顺。姑娘此言倒不虚。”
秋明月敏感的察觉到他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沉郁,她扬眉,眼神一闪,不说话。
半晌,司徒睿又恢复了从容,眼神又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儿。
“姑娘想要保住腹中的孩子,只怕不易。就算是过了国师这一关,也过不了大臣悠悠众口。”他眯了眯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除非这个孩子不姓凤。”
秋明月目光乍然如电,犀利而冰冷,甚至带上了一抹杀气。
司徒睿不以为意,“本来姑娘登基以后,按照惯例,国师会为姑娘选皇夫。”他忽然顿了顿,语气又有些怪异。“不过届时大抵陛下薨逝,姑娘是要守孝三年的——”
“私下里诅咒圣上,你不怕灭族?”
秋明月看着他,声音冰冷如雪。
“在下只是实话实属而已。”司徒睿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朝中上下人人都知道陛下龙体欠安,只怕时日不多了。”
“就算如此。”秋明月定定看着他,“你不知道他是我父皇么?在我面前议论家父生死,不怕得罪我?”
司徒睿笑了笑,“可是在下认为,公主甚少有此觉悟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秋明月看他半晌,突然莞尔一笑。
“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畏强权不趋炎附势也不随波逐流,又有一身好武艺,听你说话自有乾坤奥妙。假以时日,必定成就非凡。章王府在你手上,必定会发扬光大。”
“承姑娘吉言。”司徒睿倒也没有刻意谦虚,“不过正如在下方才所说,盛衰一世乃平常,如若太在意,将来得失之间只怕更加放不下。所以,还是平常心态为好。”
秋明月笑了,“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跟个老和尚似的?哎你还别说,我认识一个人。嗯,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一个活了六百年的和尚。整天说些话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却又很有道理。见了人就劝人家皈依佛门。我听你说这番话,倒是有几分佛法的味道。要是让他见了你,定然会让你拜他为师然后剃度出家远离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