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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阁不大,装饰也算不上奢华明丽,却绝对精致而清雅。入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蒲了厚重的地毯。脚踩在地上,柔软而轻盈。
屋内装潢一溜儿素色,红木桌椅摆放整齐,右侧设有宽大十二扇的粉翠蓝杏四色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檀木屏风,屏风后有檀木雕花摆架。上面摆着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花瓶。临窗的位置一方牡丹窄榻。夏季的时候,斜躺其上,观赏窗外风景,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粉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香闺。
窗栏上还当着蔷薇盆栽,春日柔絮的风吹来,阵阵幽香。
秋明珊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看着屋内精致名贵的摆设,心中难免有几分嫉妒。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秋明珊收回思绪。抬眸望去,秋明月从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后走了出来。素雅而绝丽之姿,让她眼神不由得晃了晃。站起来,叫了一声。
“五姐。”
秋明月挥了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丫鬟退下,自己则坐到一边。
“今儿个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
秋明珊有些拘谨,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状似有些埋怨的看着她。
“怎么,五姐,你不欢迎我来这儿么?”
秋明月端了茶杯饮茶,淡淡道:“只是奇怪,我住到这儿这么久,你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雪月阁。今日怎么突然鲜血来潮了?”
秋明珊有些尴尬,秋明月语气很平淡,但是一句话却又毫不委婉客气,端的是直白冷漠。很明显,她在警告自己,有事就说,别废话,她没那个耐心陪自己玩这些把戏。
踌躇了一会儿,秋明珊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
“五姐,我…”她犹豫着,该怎样说。
秋明月并不着急,秋明珊之前投靠了秋明兰,便是决定与自己为敌。而今日她主动前来,必然是来言和的。可自己为何要给她这个机会?秋明珊其实在某些方面,和起明玉一样,都一样的骄傲自负,刁蛮不知足。之前自己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没有把握,不是么?
今天早上那番话,不过只是试探她而已,借她的口试探云姨娘。
那个女人,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她沉默寡言,几乎是试探不出什么出来。秋明珊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抱着秋明兰这颗大树就平安大吉,一帆风顺了。云姨娘可没那么糊涂。自然能看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今日秋明珊会出现在这儿,定然是云姨娘的功劳了。
秋明月端着茶杯,白色雾气寥寥环绕,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九妹不必拘谨,有话但可直言。”
秋明珊咬了咬唇,终于起身,走到秋明月面前。
“五姐,我无意间知道一件事。”
“何事?”秋明月已经放下茶杯,挑眉看着她。
秋明珊脸色慎重,“这事儿事关重大,我…”
秋明月再次瞥了她一眼,“你今日来如果只为一件事的话,那么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提醒她,没有人会听见,她可以毫无防备的说出来。
秋明珊想了想,低头凑近秋明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秋明月眼神突然一变,低斥:“胡言乱语,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秋明珊见她不信,急了,道:“五姐,这是真的,是丁香告诉我的,她说…”
“丁香?”秋明月提高声音打断她,“丁香不是死了么?你去见过她?”她说道最后,声音突然变得锐利。
“你知道什么?丁香是怎么死的?是你杀了她?”
秋明珊一愣,而后忙不迭的摇头。
“不,不是,没有,五姐,我没有。丁香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秋明月步步紧逼,“如果你刚才所说的属实,那么丁香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要知道,她可是六妹的贴身丫鬟。她弃主在先,她的话,如何能信?”
秋明月眸光犀利,声音冷漠。
“九妹,你怎能如此糊涂?单凭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你就相信那般荒唐之事?”
秋明珊心中咯噔一声,“不,不会的,五姐,我没有胡说,没有…”她生怕秋明月不信她,连连摇头。
秋明月向后靠了靠,神色变得轻松而闲淡,仿若刚才那个疾言厉色面若冰霜的人不是她一般。
“九妹,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事儿是在太大,单凭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信你?凡是要讲证据。你要我相信你,可以,那么你就拿出证据来。不然的话,你便是在诬告造谣。如果被祖母知道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么?”
秋明珊脸色微微有几分白,眼神几许迷茫。
“五姐,我…”
秋明月又道:“我只相信证据。不然,你现在就去把这事儿告诉祖母。若祖母信则罢,若不信,我也没办法救你了。你要知道,妄言陷害姐妹,可是犯了家族大忌。”
秋明珊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证据…证据?”她突然眼眸一亮而后又一暗,“没有证据,证据已经被六姐给毁了。丁香也死了,没有证人了。没有…”她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洋洋得意以为抓到了秋明兰的把柄因此要挟,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丝毫资本这么做。丁香死了,她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
忽然便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她脸色有些灰白,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所谓。
“五姐?”
秋明月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吧,这事儿以后都不要再想了,知道了么?”
“可是…”
秋明珊还想说什么,却被秋明月一个眼神制止了。
“记住这事儿就滥在肚子里,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了么?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秋明珊心中有些焦急,生怕秋明月不相信她,连忙道:“五姐,这件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她咬咬牙,似下定决心道:“我用这件事要挟过六姐,所以…”她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显然是心虚了。
秋明月丝毫没有意外,“然后呢?她承认了?”
秋明珊落寞的摇摇头,“她没有反驳。”
秋明月重新坐下来,“可那不代表默认。”
秋明珊又着急了,“五姐,是真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她自己都心虚了。”
“明珊。”秋明月慵懒的坐在玫瑰椅上,淡淡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
秋明珊点点头,又摇摇头,而后紧紧抓着秋明月的手臂,道:“五姐,这是真的,祖奶奶…”
“明珊。”秋明月提高了音量,“记住你的身份。”
秋明珊浑身一僵,眼里流露出不甘和怨恨来。
秋明月转身,“宝儿,你家小姐神志不清,送她回去。”
宝儿从外面战战兢兢的走进来,脸色有几分白。
“是。”她走到秋明珊身边,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姨娘还在等着你呢。”
秋明珊恍恍惚惚的由宝儿搀扶着走了出去,甚至连红萼绿鸢走进来对她行礼都没看见。
“小姐。”红萼走过来,眉间带着几分担心。
“九小姐刚刚那样子,有些不正常啊。”
秋明月笑了一下,走到窗边,手指抚弄着蔷薇盆栽。
“要正常才怪了。”她眼神悠远而深邃的看向远方,“云姨娘,她究竟想要做什么?”让秋明珊来投靠自己,是向伏低做小么?还有,今日让秋明珊告诉自己这件事,除了向自己示好以外,还想利用自己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君老太爷来绊倒大夫人?
但是依着那女人的聪明,应该不会这般愚蠢才是。
或者,也是在试探自己有几斤几两?
秋明月沉思着,这秋府的水,似乎越来越浑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对了,这两天丽姨娘有什么动静?”
红萼道:“天天都去芍院看云姨娘,通常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秋明月皱眉,看向绿鸢。
“那荷包和那封信你给丽姨娘了么?”
绿鸢点头,“给了。”
秋明月沉思,红萼道:“小姐认为丽姨娘此举不同寻常?”
秋明月抬头看她,“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红萼想了想,道:“如今老爷独宠沈姨娘,几乎都没去看过云姨娘和丽姨娘。两个女人难免寂寞,多多走动也是常事。”
秋明月只笑了笑,复又看向绿鸢。
“绿鸢,你认为呢?”
绿鸢沉吟了一会儿,道:“老爷有一妻四妾,却始终没有嫡子。奴婢记得,小姐曾经对此有过怀疑猜想。”
秋明月点点头,“继续说。”
“是。”绿鸢分析道:“奴婢认为,如果那云姨娘真的是外表谦恭柔顺实则城府深沉之人的话,必然对大夫人极其痛恨。只是她早已失宠,这些年也与世无争。凭着大夫人凌厉狠辣的手段,她居然能安然到今日,奴婢觉得,她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秋明月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看来去了浣衣房几天,你倒是聪明不少。”
绿鸢有些迥然,“小姐,你笑话奴婢。”
秋明月笑笑,“好了,不逗你了。想必你在那地方也听说了什么吧,不然不会这般断定。”
“嗯。”绿鸢点头,“小姐还记不记得奴婢告诉过你,月姨娘云姨娘还有死去的玉姨娘,都曾是老太君身边的丫鬟?”
秋明月用茶盖拨弄着清茶,道:“嗯。”
绿鸢道:“其实那个时候老太君身边有四个丫鬟,还有一个叫做紫怜。其实之前奴婢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只是…”她凑近秋明月,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到浣衣房拿清洗衣物的时候,碰到了王管事。”
秋明月挑眉,望向红萼。
“就是你说的那个王管事?”
红萼看向绿鸢,绿鸢点头。
“对,就是她。”
这时候,红萼道:“小姐,奴婢查过了。那王管事之前也是在太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只不过是个厨房里的小杂役罢了。后来太老夫人去了,她却调到浣衣房做了管事。这些年在那地方,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会欺凌弱小。绿鸢在浣衣房留下的伤,就是拜她所赐。”
绿鸢没说话,秋明月眯了眯眼睛。
“继续说。”
“上次奴婢见她似乎知道不少府中旧闻,就试探了几句。可是那老刁奴是个嘴巴紧的,怎么也不透露半分。”红萼说到这儿有些气结,“看她也不像大夫人的爪牙,二夫人得了权,她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可是说她是二夫人的人吧,她对二夫人也不怎么恭敬。依奴婢看啊,她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哪儿有热闹,她就往哪儿凑上去。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秋明月唇边一抹笑意,“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这么说起来,那王管事倒是个人物,我平常倒是少留意她了。既然是祖奶奶屋里的人,想必知道不少陈年旧事。”
她沉吟一会儿,看向绿鸢。
绿鸢会意,“方才听王管事那语气,似乎想投靠小姐,可是又对小姐有些不信任。”
秋明月以手支额,“她对你说了什么?还有那个紫怜,又是怎么回事?”
“紫怜当年是老太君身边的丫鬟,跟着老太君最久。听说长相在几位姨娘当中,也是个中翘楚。当年老太君本来是想把她赐给大老爷做姨娘的,可是那紫怜却万般不愿意,甚至冒着大雨在老太君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还是二夫人看不过去,为她向老太君求情,老太君才免了她的罪,却不愿意留她在身旁。二夫人怜惜她,便把她留在了身边。紫怜不爱说话,整日呆在屋子里,一个月下来,也鲜少见她露面。到后来,几乎整个秋府都差不多要忘记这个人了的时候,紫怜却莫名其妙的死了。”
秋明月蹙眉,“死了?怎么死的?”
绿鸢道:“服毒自尽。”
秋明月坐正身体,“这事儿怎么又扯到了二婶子?”二夫人怎么可能是那般心慈手软的人?
绿鸢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二夫人刚生了大少爷,听说这事儿发生以后,二夫人就受了不小的刺激。从前的二夫人虽然算不得温柔娴淑,但是却也不若如今的冷傲凌厉。还有…”
“等等。”秋明月突然站了起来,打断绿鸢。
“不对啊。你说那个时候二婶子已经生下了大哥?大哥如今十七岁,跟大姐差不多大。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大夫人已经嫁给了我爹。可是我记得,云姨娘月姨娘和玉姨娘,都是在爹和两位叔叔成亲之前就已经收房了啊。这样算起来,时间不对啊。”
绿鸢道:“不是的小姐,云姨娘玉姨娘和月姨娘的确是在三位夫人过门之前就被几位老爷收入房中,可那个时候紫怜突然生病了,所以才由紫云,也就是如今的云姨娘代替做了大老爷的通房丫鬟。紫怜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等她好了的时候,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先后过门。老太君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安排一个紫怜来给大夫人不自在。所以让紫怜给大老爷做通房的事情,也就这么压下来了。”
“没过多久,二夫人又怀孕了,老太君更是喜不自胜。反观大夫人…小姐你也知道,老爷不喜大夫人,大婚当晚就冷落她让她独守空房。成亲半年后,还没有喜讯传来。再加上她脾气骄横,目中无人,老太君越发不喜欢她。又动了将紫怜放到大老爷屋子的心思。”
“大夫人知道这事儿后很生气,在屋子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可紫怜却出乎意料的坚决不同意老太君的安排,一向安静乖巧的她,却一反常态的跪在老太君门口几个时辰,额头都磕破了,就为了求老太君收回成命。老太君问她为什么,她不说,就一个劲儿的磕头求老太君原谅。后来二夫人看不过去了,就冒雨为她求情。要知道,二夫人那时候可还身怀六甲呢,老太君哪能让她淋雨?再说毕竟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人,老太君也不忍心,便饶了她。只是咋也无法把她留在身边,紫怜这才央求着跟了二夫人。”
秋明月没有说话,手里捧着的茶渐渐冷了。
“二夫人怀孕后,害喜害得特别厉害,经常孕吐,觉也睡不好。太老夫人和老太君都很注重这一胎,天天命人端好些个补品给二夫人补身子。这种事情,都有固定的丫鬟去做。可是有一摊,那送药膳的丫鬟拉肚子,又怕耽搁了时间,药膳冷了就没有笑过了。偶然见到在院子里当时还是太老夫人院子里一个打扫清洁的小丫鬟巧安,便让巧安帮着送去了。”
“或许是巧安运气好,那一日,她正好撞上了紫怜。”
秋明月抬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据她回忆说,那时候的紫怜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紫怜了。她脸色很苍白,躺在床上,虚弱得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后来二夫人出现了,一改平时的温和,变得冷漠而讥诮。不知道她对紫怜说了什么,很快就听到紫怜压抑的痛呼声和二夫人猖狂的大笑声。”
秋明月若有所思绿鸢又道:“巧安很害怕,她不敢进去,把药膳放在门前就走了。回去就跟原本送药膳那丫鬟说她突然拉肚子,药膳只送到门口。那丫鬟心知自己失职,不敢把这事儿说出来,就说那药膳是自己送的。没想到过了几日,那丫鬟突然溺井而亡。”
红萼身子一抖,面上有几分惊怕之色。
秋明月依旧不波不惊,手把玩着白玉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绿鸢见她没有打断自己,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那件事发生后,巧安越来越害怕,她整天都做噩梦,总觉得那个丫鬟会来找自己索命。整日的心神恍惚,做事也不专心。在,太老夫人院子里长了那么多年,仍旧还只是一个撒扫的丫鬟。再后来,太老夫人去世了,她便去了浣衣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就是今日的王管事。”
“是非之地?”秋明月讥讽地勾起了嘴角,“在这里,什么地方不是是非之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她如何能够逃得过?”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眼神凌厉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