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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寺里送来的素斋,面筋豆腐,还有寺里自己种的青绿蔬菜。主食是白米饭。姚燕语虽然不挑食,但晚上也基本不吃饭,只喝了几口蘑菇汤。
饭后,她便在屋里把今天采来的药材拿出来细看。最重要的是那一罐小金蛹,姚姑娘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却又不怎么敢碰。于是只把小罐子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呆呆的盯着看。
翠微已经听说了这些瘆人的虫子有什么功效,但还是不相信的问:“姑娘,这个小虫子真的有那么神奇?”
“那当然,回头药粉制出来,试试就知道了。”姚燕语毫不怀疑《本草拾遗》里的记载。
事实上当初她也是本着寻找这种小虫子的目的偷偷的去山里挖,才误打误撞发现了地蛹也有同样的功效的。但说到底还是不如这种树皮里生长的金蛹药效更好。
黑陶小罐子旁边放着一块青色的衣角,那是卫章的衣衫上撕下来的。
姚燕语的目光落在衣角上,立刻想起那混蛋拿着虫子吓唬自己的事情,于是撅起了嘴巴,低声嘟囔着:“哼!敢戏弄本姑娘!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姑娘说什么呢?”翠微收拾了碗筷进来,给姚燕语端了一杯兑了百花蜜的温开水。
“没什么。”姚燕语抿着嘴巴的伸出手去,戳了一下那块青色的布片。
“这是卫将军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吧?这人真是有趣。”翠微偷偷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接着说道:“有帕子不用,偏偏要撕烂自己的衣裳。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姚燕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帕子被那人给拿走了。这不是变相的私相授受么?!
明儿一定给他要回来。姚燕语闷闷的想。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姚燕语换了衣服刚想要上床睡觉,便听见院门被叩响了,听上去还很急促。
翠微一愣:“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外边早有人去问,姚延意和卫章都没睡,二人也并肩出了房门。
姚燕语走到窗户跟前安静的听,是三旺媳妇的声音:“二爷,不好了!田姨娘……病的厉害!那边的师傅们都没办法,您看是不是请二姑娘过去瞧瞧?”
“怎么不好了?白天不还好好地?”姚延意生气的问。这些女人没事添什么乱!
三旺媳妇吓得声音都变了:“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的……这闹不好要出人命啊……”
姚燕语回头吩咐翠萍:“那衣服拿过来。”
“姑娘,二爷还没说怎么样呢。”翠萍不喜欢田氏,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姚燕语叹道:“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至于就这样死了。”
翠微也拉了翠萍一把:“先救人再说,她在这里生病了,偏生我们就住在这里,若是不管,回去了也难见老爷。”
翠萍嘴上虽然不同意,但已经去拿过衣服来给姚燕语穿上。
外边姚延意问了三旺媳妇几句话,刚说让她去扣姚燕语的厢房门,房门便开了。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从里面出来看了三旺媳妇一眼,对姚延意说道:“二哥,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姚延意不放心,自然要跟着。卫章也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姚燕语看了他一眼,心想田姨娘是父亲的屋里人,他一个外人跟去怕是不好吧?恰好卫章也正在看她,因问:“姚姑娘有什么事?”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事。”
姚延意恍然大悟,因回头说道:“显钧,此乃我家内宅之事,就不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卫章眸色一冷,撇过在场的所有下人,淡淡的问了一句:“此处深山古寺,若是姚大人和姚姑娘有点什么事,本将军如何跟皇上交代?”
姚家所有的下人都低下头去,三旺媳妇更是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走吧,救人要紧。”姚燕语打破了沉静,吩咐三旺媳妇:“你带路。”
“噢,是。”三旺媳妇赶紧的答应着,带着姚燕语往外走。
姚延意看了卫章一眼,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就算你是为了我们好,但说话也不至于这么硬邦邦的吧?你特么还想当我们姚家的女婿不想了?!
卫章被姚延意瞪了,却浑不在意的微微笑道:“姚大人,请。”
姚延意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的公子,懒得跟这莽夫一般计较,于是施施然跟着妹妹走了。
一行人提着灯笼打着雨伞出普济寺的后门,穿过一片菜地到了小庵堂。
此时田氏已经面白如纸,一头的冷汗,靠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榻上捂着肚子直哼哼。小丫头喜鹊也吓得抱着她的手直哭,话都说不清楚。几个老尼姑在一旁守着,屋子里乌七八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姚燕语见状,皱眉吩咐翠微和翠萍:“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不相干的人都先出去。”
两个能干的丫鬟插手,屋子里很快就利索起来,连带几个老尼姑也被请到了旁处,因为牵扯到田氏的病因,姚延意找人把她们给看了起来。
姚燕语上前给田氏诊脉,然后皱眉问道:“她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三旺媳妇是王夫人跟前的人,哪里会管一个姨娘吃什么东西,于是转头问喜鹊:“你给你们姨奶奶吃了什么东西?还不快说!”
喜鹊被三旺媳妇狠狠地点了一下额头,又吓得哭起来:“就是这庵堂里送来的饭菜……并没有别的东西,奴婢也弄不来什么东西给姨奶奶吃啊。”
姚燕语不满的看了一眼三旺媳妇,三旺媳妇忙欠了欠身,往后退了两步。姚燕语吩咐翠微:“你给她施针。”
“……”翠微怔了一下,方答应道:“好。”
翠萍叫喜鹊帮忙把田氏的衣服解开,姚燕语站在一旁看着,翠微拿了银针按照姚燕语说的穴道和针法慢慢地刺下去。旁边的三旺媳妇直接看傻了眼。
原来不仅二姑娘会医术,连她身边的丫头也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翠微按照姚燕语的话给田氏针灸完,田氏的脸色便好转了许多,也不再叫疼。
“二姑娘!我谢谢你……”田氏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眼圈儿一红又掉下泪来,“好姑娘,你要救救我……这是有人往死里害我呀……”
姚燕语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就先别说话了。”说着,她又吩咐翠萍去把今天采的一种土名叫‘拉拉缨’的草药拿来,交给喜鹊煮水给田氏喝下去。
姚延意和卫章一直等在院子里,此处是庵堂,里面都是尼姑和女眷,他们不合适进去。见姚燕语出来,姚延意立刻问:“怎么样?”
“的确是吃坏了肚子。”姚燕语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而且挺严重。若是今晚上我们没在这里,她可能就没命了。”
姚延意皱眉道:“谁没事儿害她干嘛?”
姚燕语一怔,心想也是啊!就算太太看她不顺眼,也不用把人弄到外边来收拾吧?有多少人在家里收拾不完,非要闹到外边来叫人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至于说这庵堂里的人就更不可能了,许是这些老尼姑会贪点小财,可把人害死了,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姚延意又问:“现在人怎么样?”
“应该没事了。”姚燕语回神,皱眉道:“许是伺候的人不小心,把饭菜里混了什么东西进去?”
姚延意又问:“那为何生病的只有她一个人?”
“是啊。”姚燕语喃喃的叹道,喜鹊和三旺家的都没事儿,单只田姨娘一个人病成这样……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田氏的屋子一眼,对姚燕语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呢,若是迟了误了宴席,老太太和太太该生气了。”
“嗯。好。”姚燕语点头应道。
姚延意转身要走,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因叫过三旺家的到跟前来,吩咐道:“姨奶奶在这里住着,你务必细心服侍,饮食起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今儿晚上是你幸运,恰好我跟二姑娘在这里,不然的话,姨奶奶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脱不了干系!”
三旺家的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二爷明鉴!奴才们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的!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还请二爷替奴才做主。”
姚延意生气的说道:“我看你平时也还算明白,不然太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我跟二姑娘来这里自然是有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自己不仔细,反倒叫主子来给你做主?难道你还想叫我的人去把这庵堂里里外外搜一遍不成?”
三旺家的立刻磕头:“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二爷的话奴才记下了,二爷放心,奴才一定细心服侍姨奶奶,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姚延意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便拔脚就走。姚燕语此时也已经听明白了几分,她更懒得管这些事,便跟上姚延意的脚步走了。
卫章开始听的一头雾水,后来也渐渐地明白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终究也没法说什么。
回到禅院里,姚燕语冷着脸回了屋子,便自行脱衣服。
翠微忙上前服侍,又低声劝道:“姑娘莫要生气了。”
姚燕语冷笑:“我倒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心寒。”说完,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继续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太有心机了!居然不惜如此!”
翠萍也冷笑道:“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想在这庵堂里冷冷清清的念经的。她是算准了姑娘今晚住在这里,不会见死不救,才豁出去的。”
“我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也不是神仙!”被人算计利用,涮了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坏了!姚姑娘气咻咻的抬手摘下耳坠子,叮的一声丢到榻前的小几上,抬脚上榻面向里躺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一件贡缎披风来给她盖在身上后,才拿过一条薄被搭上去。
这边姚燕语气呼呼的睡下,那边禅院正房里姚延意则皱着眉头坐在灯下,一边捡看那些采回来止血草根和地蛹,一边等三旺家的过来回话。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田氏忽然生病的缘故,只是他的身份在这里,父亲的妾侍有什么事情,身为儿子又是主子,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所以只好朝着三旺媳妇发作一顿,然后等她去把事情料理清楚。
卫章虽然从没亲自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军队也是名利场,但凡争名逐利的事情大致如此。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事别人的家务事,他身为一个将军自然懒得管,便跟姚延意道了晚安,早早的去睡了。
至四更时分,三旺家的颠颠儿的过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姚延意看过之后,冷声问:“巴豆粉?”
“是的。”三旺家生气的说道,“二爷您猜,这是奴才从哪儿找到的?”
姚延意冷笑:“你倒是脸大,让我来猜这些?”
“二爷恕罪。”三旺家的忙讪笑着赔了个不是,“这是从姨奶奶的包袱里找到的!可她偏生不承认,说是有人要害她!还在那儿哭闹呢!”
姚延意冷笑:“她想干什么?”
三旺家的咬牙回道:“她说这里有人害她性命,她不敢住了,要回家去。”
姚延意淡笑着反问:“你是太太跟前的人,你说太太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怎么想?”
三旺家的一时还真不好说,于是笑道:“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说的是。”姚延意点点头,沉吟片刻,又叹道:“只是菩萨也是有脾气的,庵堂乃是清新静养之地,她生出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就是对菩萨的不敬。你去跟庵堂的师傅说,每日让她多在菩萨面前读两个时辰的经文,哦,对了——太太说让她在这里静养一个月是吧?那就再让她多呆一个月,心术不正之人,就应该好生在菩萨跟前忏悔。”
三旺家的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本来让她在这里看着田氏一个月她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如今再加一个月?可真是要哭死了!
姚延意看着三旺家的那张苦瓜脸,又淡淡的笑道:“你好生替太太办差,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还有,我这次回来有些极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儿子今年有十六了吧?也该跟出来办差了。这些日子叫他先跟着我,等将来我回京复命,也一并带上他。”
“哎呦!那奴才可真是烧高香了!”三旺家的立刻笑逐颜开,趴在地上给姚延意磕头,“奴才谢二爷提携,谢二爷!”
姚延意懒得多说,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我累了,你回去好生办你的差事吧。”
“是,奴才告退。”三旺家的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从姚延意的房里退了出来,喜滋滋的回庵堂那边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一缕晨曦穿过寺院的参天古木照到院子里,光影斑驳,晨风带着山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姚燕语安睡一晚,早晨起来出门至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伸懒腰。冷不防回头看见卫章从外边进来,心里一慌,懒腰伸到一半儿就停下了。
卫章看她长发散在肩后尚未梳洗,一身宽松的月白衫子被晨风吹得摇摇摆摆,白皙的脸蛋儿上还留着一道红痕,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的,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于是心情大好,微笑道:“早啊。”
姚燕语回神,看着某人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脸上一红。
“冷不冷?”卫章在姚燕语面前停下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茧绸衫子,问。
“要你管。”姚姑娘横了一声,赏了卫将军一个白眼,便转身回屋去了。
活像个炸毛的小兔子。卫章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晨在禅院里用了简单的早饭,姚延意便留下几个心腹在山里采药挖虫,自己则带着姚燕语回城去了。
虽然是下山,回去总比来的时候快些,但回到总督府也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总督府这日比姚延意他们回来那日还热闹,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了。姚氏兄妹这回没走正门,而是从西苑门进去,各自悄悄地回房换衣裳去了。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冯嬷嬷带着小丫头急急忙忙上前来,梳头的梳头,换衣服的换衣服,上妆的上妆,片刻功夫把姚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由同样换了簇新衣裳的翠微和翠萍服侍着往宋老夫人的房里去见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靖南伯宋夫人带着女儿宋雅韵,江宁织造府夫人李氏带着儿媳苏玉荷,以及江氏的母亲妹子,宁氏的母亲嫂子妹子等一屋子姻亲女眷围坐在一起,正在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
姚燕语一进来,宋雅韵便看见了,因笑道:“这不是二姐姐么?一年不见,我竟认不出来了。”
众人都回头,看见姚燕语娉娉婷婷的走过来,自然是一通夸奖。
宋老夫人朝着姚燕语伸手,姚燕语忙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她昨儿去寺里替我还愿去了,因下雨天,没能回来便住了一晚。”
靖南伯夫人笑道:“二姑娘素来是极孝顺的,也怪不得老太太疼她。”
众人都跟着附和。苏玉荷早就从家书中知道姚燕语在京城的事情,因道:“我母亲在书信中几次提到二妹妹,说二妹妹温婉善良,端庄大方,又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王氏忙笑道:“这是侯爷夫人客气的意思,她在那边这大半年,定然给侯府添了许多的麻烦。”
苏玉荷笑道:“姑母说这些客气话,妹妹到了定候府,还不就是自己家里一样么?况且妹妹这一去救了我两个嫂子的性命,三嫂子还有了身孕,说起来这都是二妹妹的功劳,母亲一再说,要我见了妹妹,要好好地谢谢她呢。”
众人听了这话,因又问起姚燕语的医术。
姚燕语只含笑不语,宋老夫人笑道:“她从小左心古怪的,只爱闷在房里读书。竟把她祖父年轻的时候收藏的那些医书看了个遍,偏生这孩子在这方面又灵透些,便学会了一二分。这次给她姐姐治病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她能懂个什么?到底还是定候府有大长公主和皇族福泽庇佑,才处处逢凶化吉罢了。”
织造府李夫人笑道:“这也是老太太的造化!有这么个孙女在跟前,以后那些小病小灾的,就不成个事儿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下面子孙们个个儿争气,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我们亲友们也跟着沾带点福气。”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笑着称是。宋老夫人自然听得越发的得意高兴,捻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
旁边姚雀华一直被冷落,心里有些闷闷的。便悄悄地退开一些,循着翠微,问:“二姐姐昨儿可是去了普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