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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小水不说,四郎也听到了一阵讨人厌的翅膀扑腾声。
他的手顿了顿,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只被自己烧掉尾巴的朱鸾趁着饕餮不在,又来挑事了吗?不对,少说也该有十几对翅膀互相摩擦,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动静。难道那家伙上回吃了亏,这次叫了帮手想围殴自己?或者说……是刚才惊鸿一瞥间看到的九头怪鸟来了?它想要干什么?
不管是这两种猜测中的哪一种,四郎都不由得提高警惕,暗暗戒备起来。
准备好各类符篆,又默念几遍伏魔法决给自己壮胆,四郎探头出去一看,果然有一只巨大的怪鸟停在厨房对面的屋顶上。
这只鸟单论身子并不大,但是因为头和翅膀都特别多,尾羽又很长,所以显得尤其巨大。不仅巨大,而且还丑——即使怪鸟头部和身上的羽毛堪称锦绣辉煌,尾巴却是黑乎乎的,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再者说,任凭它多漂亮的鸟儿,若是有十个脖子环生在身体周围,也实在是可怖至极了。
大概这就是刚才一掠而过的黑影,二哥讲述的悲剧主角——九头鸟了。
难怪不得叫做九头鸟了,这怪鸟每一个头看上去都像是野鸭,唯独一个被埋在翅膀下面的脖子上光秃秃,只剩个血腔子在羽毛的遮掩下一滴滴沁出血来。而且十个脖子好像蛇一样一伸一缩的,诡异非常,简直像是四郎前世在科幻片中见过的异形。鬼车鸟如今这幅又脏又丑,阴森落魄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将其与《楚辞》所载,华光灿灿的九凤联系到一块。
鬼车似乎也注意到了四郎的目光,九个完好的头齐齐转过来看向四郎,黄色的眼睛在阴晦不明的天色里好像一盏盏小灯。
四郎被这样多又这样奇怪的眼睛盯着,不觉有些头晕目眩。
九个头,十八双眼睛,一会儿变成三十六双,三十六双眼睛继续增加,很快变成了七十二双……眼睛越来越多,最后好像有成百上千只眼睛在空气中浮现,密密麻麻……
晃了晃头,四郎微微移开视线,想起民间关于姑获鸟的传说,加上二哥说过这九头鸟丧子后有些疯疯癫癫的,四郎很担心它把小水偷走,赶忙先将小水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
大鸟发出一种描述不出来的古怪叫声,似哭/似笑,尖利异常。然后它扑腾着翅膀,箭一般朝着四郎冲过来。四郎立刻伸手护住小水,两人一起往屋子内退去。与此同时,四郎默运真气,戴着辟邪铜镜那只手一挥就是一道火球劈向怪鸟。
可怪鸟毕竟是仅次于饕餮的远古大妖,辟邪铜镜里的火克制不了它。四郎抬起头,看到鬼车在空中灵巧的闪过火球,“呼”的一声飞到窗户边。
鸟的翅膀带起一股劲风,宛若刀片一般扫过四郎的面颊,四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转过身把小水的圆脑袋护在怀里。
“小偷!”小水气哼哼地骂道。他大概不知道害怕,因此在四郎怀里偏着头,使劲睁大眼睛去瞪鬼车鸟,然后又跟四郎告状:“爹爹,坏鸟吞掉九个包子之后,还把盘子都给叼走了。盘子是小水的。”
“吃东西不给钱!小偷!小偷!”说着,小水就在四郎怀里挣扎起来,并且随手抓起一个不知道是谁遗落在那里的荷包扔了过去。
荷包当然打不中鬼车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小水的举动激怒了这只大妖怪,本来站在窗台上打算飞走的鬼车鸟忽然转过身来,呼的一下排开了四对翅膀。作为曾经能够扇动楚风的神鸟,尽管已经堕落,但是它一扇翅膀,房间里便刮起一股小旋风。灶台上的蜡烛瞬间熄灭,窗外的光也照不进来,屋内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在哪里?”一个阴沉沉的女声没头没尾的问道。
四郎只觉地怀中一空,他心里也跟着一凉:莫非鬼车真的是在打小水的注意,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也顾不得细想,匆忙间四郎将手一扬,一团火球浮现出来。照出一张近在咫尺的女人脸!这是一张连在鸟身子上的女人脸,眼睛很大但是瞳孔却极小,就像死鱼眼一样。因为脖子细细长长,所以那张脸一下子就伸到了四郎颊边。
“你们抓走了他?是不是?”耳边传来阴惨惨的声音。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在哪里?哪里?哪里?”好多个声音和在一起,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厨房里的炉火似乎全都熄灭了,房间里一时阴冷下来。
“爹爹!”小水带着哭腔叫了四郎一声。
借着小火球的微光,四郎发现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跌坐在了地上,怪鸟那只铁钩一样的尖爪正往小水头上落去。
四郎本来结到一半的伏魔手印滞涩了一下,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那张女人脸忽然伸出蛇一样的舌头,口水滴答地舔了过来。
现在重新结印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四郎不再迟疑,摸出一个五雷符挥手就劈,这一个头缩了回去,立马背后又绕过来一个头,抽动着鼻子在四郎身上嗅来嗅去。躲开这个头,转身一看,却是一个滴着污血的脖子在自己面前缓缓摆动。
情况一时很危急,四周也再没可以求助的人,反而有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水。越是危急关头,四郎越是镇定得不同寻常,此时他心里半点害怕畏葸的感受都没有,反而对这只用小水要挟自己,说话疯疯癫癫的鬼车鸟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怒气。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带着怒气,四郎一字一顿的念出了这句道家真言,同时以上方为起点,从右下画起,汇出一个火属性的五芒星朝着那些嘻嘻怪笑,不以为意的鬼脸盖去。同时,四郎的右手猛地挥出一把偷偷握在手里的辣椒粉,朝着鬼车鸟在滴血的脖子撒去。
四郎虽然力量不强,战斗时却很善于观察对手,这也是他小时候在青崖山往往能够以弱胜强的原因之一。九头鸟出现时,四郎就在暗暗观察它的每个细枝末节的动作,发现这鬼鸟一开始都是把这个受过伤的脖子埋在翅膀下,于是他便估计这个没头的脖子一定比其他几个脖子好对付,说不定正是鬼车鸟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所谓大胆猜测小心求证,道术加上物理攻击,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嘎~”鬼车鸟发出一声惨叫,所有的脖子瞬间缩了回去。
趁着这个时机,四郎猛地一矮身子,飞速的靠近鬼车鸟脚下,一把将呆愣在那里的小水拉了过来。
“嗤拉”一声,四郎伸出去的右手臂被鬼车鸟尖利的脚爪在衣服上拉出一条大口子。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系在四郎手腕上的铜镜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光芒,一股火柱喷涌而出,将鬼车鸟推向了窗外……
在烈焰的炙烤下,四郎用身子护住小水,紧紧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原本放在炕几上,装满羊肉饺,鱼包子等点心的盘子不见了。除此之外,地面上干干净净,炉子上蒸的蟹粉小笼包已经飘出了鲜美的香气,屋子里什么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爹爹,你的手。”小水惊叫一声。
四郎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和手上都有些痛楚,用手一摸,脸上似乎有一条小口子,右手臂却有鲜血缓缓渗了出来,可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小伤:鬼车鸟虽然因为一时大意被自己击退了,可是难保待会儿不会再回来。
“那只大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四郎自言自语道。“把它还给我?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小水听了,忍不住插嘴说道:“它是小偷,来有味斋偷东西吃。我们才不欠它的!”
四郎笑了笑,并不把小水的孩子话当真。他走到窗边,谨慎的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九头鸟已经飞走了,四下里只有几朵阴云浮在暗沉沉的天空下,屋檐上堆积了一冬的白色积雪,其间还夹杂着被风吹上去的落叶,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四郎眼尖的看到几滴污血,就在靠近后门的屋檐积雪上。若不是红白对比太过鲜明,他一定会忽略掉的。
微微思索了片刻,四郎叮嘱小水:“你就呆在厨房里,这里有我刚才画好的五芒星结界,我出去看看。”
看小水乖乖点头,四郎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很安静,一个妖怪都没有,四郎郑重的去房间里取了一柄苏夔交给他的竹剑提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后门。
果然,他在后院的梅花丛里又看到了几滴黑色的污血。因为有梅花瓣被风吹落在雪地里,这污血就并不是多么突兀了,不仔细看其实分不大清楚。
四郎并没有顺着这些血滴继续追查下去,他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想要去抓九头鸟,只求它别再来家中生事作乱便好。
目前有味斋里的大妖怪都被二哥带走了。至于槐二和山猪精,四郎隐隐约约能看出他们的修为,只怕对上至少和青溪同级的九凤,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四郎虽然修炼不久,但是因为他习练的法门正是这类妖物的克星,所以对上鬼车之后尚有一战之力,只不过若是真的和这位半疯状态的大妖硬碰硬,结果一定很惨烈。
即使饕餮不在,一般的妖物其实也并不敢来这位的地盘上撒野,不过,听陶二说九头鸟有些疯疯癫癫的,四郎便担心它会再次回来抓小水。
就刚才的一番恶斗而言,九头鸟的意图实在难以判断,四郎隐隐约约感觉一开始九头鸟并没有想抓走小水的打算。难道是小水的嚷嚷声激怒了它?也对,大妖怪的脾气都不太好,何况是疯疯癫癫,亦正亦邪的鬼车鸟呢?
但是,最后九头鸟一直在问“它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疯病犯了才语无伦次?
不论心中有多少疑问,也不论这鬼车鸟究竟心里打些什么主意,四郎都不愿意让一个陌生的妖怪在自己家里任意来去。防范于未然总是必要的,加之饕餮不在,四郎感觉自己算是一家之主,而保护家人正是一家之主应尽的义务。
抱着这样的想法,四郎在后门外四处检查了一遍。
屋子周围的气息很平和,既没有什么异象也没有任何不祥的气息,四郎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竹剑,调动全身真气集于双手之上,然后利用腕上铜镜为媒介,脚踏禹步,飞速的结着“方围”之式。
方围之势属于小术式,制造出来的结界一般用于灵体防御,配合符篆的话,还可以封印妖物。四郎很有自知之明,封印九凤他不敢想,可是制造结界,使其不能再随随便便闯进自己家门,四郎感觉结合龙象伏魔大手印与道门数术的威力,加上腕上铜镜的辅助,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一气呵成的画好了结界,看着一层如水的光辉从后门的阵眼处慢慢延伸出去,最后包裹住了整个有味斋后院,四郎不由得有点得意,站在后门处左看右看的欣赏自己的成果。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院门外的梅花丛摇晃了几下,冷不丁从中钻出一个小孩子。这孩子似乎胆子很小,看上去怯生生的。他只用细细的声音问这么一句,若不是四郎耳力异于常人,恐怕根本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四郎循声望去,丛生的灌木在松软的雪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的,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那里被风一吹,衣服显得有点大,挂在身上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