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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年夏,月为木宿所蚀,是年南方大旱,赤地千里。
从四月开始,整整快两个月了,江城这样的水乡居然一滴雨都没有落。
白日里,炎炎夏日将地面晒出一道一道的裂痕,人走在街面上就好像踩在烧红了的木炭上,路边的野草被晒得焦黄枯萎,唯有一些根扎得极深的大树,才幸免于难,但是也现出些没精打采的模样来了。
五月又叫恶月。古人深恶痛绝五月,因为进入五月后,天气炎热,瘟疫流行,五毒神等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为祸人间了。古人还把端午认作一年里最不吉利的一天,甚至有人把端午出生的孩子视为灾星而丢弃掉。只是后来有了屈原和端午节,这种来自古老巫师口中代代相传的忌讳就被渐渐弱化了。
也许古老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在五月打头的那一日,李大富在洄水河边用私刑,小文君的怨气引动了恶鬼,借着至阴的河水从黄泉而来。于是洄水边就忽然黑雾弥漫,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人一靠近,就会被吞噬裹挟,消失不见。等黑雾移开之后,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黑雾一直在洄水边徘徊了三日,直到城外大佛寺里的丧钟敲响,黑雾才不甘不愿地退回了河中。
这丧钟是为大佛寺里的庆友尊者敲响的,江城人一时都传说,这位高僧乃是受了佛的嘱咐,不入涅槃,永住世间,受世人的供养而为众生作福田!他本来是有法/轮护身的金刚体,正是因为他心甘情愿以身饲虎,用自己的性命镇压了自水中而来的恶魔,才挽救了整座城市,所有江城人。
只是高僧虽然舍身饲虎,奈何老虎的胃口似乎并非一个干瘦的老和尚能够满足的。在黑雾散开后,无缘无故就从河里涌上来成群结队的水耗子,乌央央满地都是。
据看到的人所言,这些水耗子比普通家鼠大了三倍,眼睛血红,极为凶悍,不论是粮食还是衣服都是张口就含,见什么咬什么,咬死了不少牲畜不说,连人一个不小心,也会被冷不丁含一口。如今过去了十几日,河里依然时不时有水耗子窜出来。
江城里的水上人家是很尊敬家鼠的。常年漂泊河中的渔人都把藏在自家船屋舱底的老鼠尊称为“管事”,敬之若神。若是看到谁家船里的老鼠窜上岸去,或者掉落河里,便认为是这一家将有大祸临头之兆。
那一日洄水中起黑雾,住在水上的渔人们居然都平安无事逃过一劫。只是他们船里的老鼠一个不落地全都消失掉了。
家里没了管事,这些渔人或多或少都感觉惶惑不安,有的便拖家携口将船驶离了江城,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当然,也有眷恋江城不肯走的,这些人没走的人也不敢继续呆在河市里了,纷纷弃船登岸,远离了这一区域。
正是在高僧死去的那一天,江城南边的牌坊城楼终于修好了。太守给门楼填上土石的那一刻,忽然从天上硬生生落下来两个撼地雷,结果雷落得偏了点,反而把南边净业湖边上的净业寺劈掉了半边。
自从这道门楼修好之后,城中便有了传言,说是夜半有人走过此门,居然见到了自己死去很久的亲人,亲人都催促着这些误入阴间的活人速速离开。
有的人活着回来了,把这事当成一个梦讲给其他人听,有的人却再也没能回来,无缘无故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再加上这道牌坊门楼修建的原因和来历都十分诡异,江城人便深信通过此门可以进入九幽黄泉之地。
因为江城是座水城,从表面上看来,这样的大旱对江城人影响并不大,连洄水也不过是略微降了些水位而已,尚没有枯竭的迹象。城中用水虽然不太宽裕,但也并不缺水。大旱影响更多的是农作物的收成,而这种影响起码要到明年或者后年才能充分显现出来。
望江楼的李老板被水老鼠咬去了半边身子,家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继承人,望江楼很快就异主给了白家,依然日日营业,十分兴旺。而有味斋地处河市,渐渐有门庭冷落之相。
这几日,上街的人总是行色匆匆,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之色,有的甚至面露哀戚之色,而且人人宁愿花时间绕道,也要自觉远离河市这一片区域。但是江城是总归是很大的,河市里闹了不明不来的鼠灾,其他坊市的买卖却依旧热络。
太守昨日还带着几位妖童媛女登舟泛湖,游玩了十里荷塘,接着冉将军就不甘人后,在望江楼的风亭水榭里用雪做门槛,冰做盘盏,公子调冰,佳人奉藕,开了一场清新别致的夏日宴。
既然江城的大人物依旧沉醉在醉生梦死中,那么大约城中频发的怪事和旱灾都并不碍事了。
那一日四郎以手中的铜镜作为媒介,成功建立结界后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晕了半个多月。
殿下把晕倒的小狐狸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又不知道翻了多少书,祸害了多少仙家洞府,终于认定四郎的离魂症是由于他修道已经颇有所成,但是肉体太脆弱所导致的。
就好比一个只能装一杯水的密闭容器被硬生生装了两杯水进去。若是容器足够坚韧,自然能将两杯水压缩成一杯。这个过程中,不是将水转化为冰,改变水的形态,就是将水进一步浓缩,使其更为浓郁。两种方法无论哪一种都对容器的坚硬程度有极高的要求。并且过程凶险万分,一不注意就会在转变的过程中使容器爆裂。
殿下自然不肯让小狐狸冒这么大的风险,苏夔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这两位分别在妖界和道门收罗各种秘方秘药,千方百计提升四郎肉体的强度。简言之,就是秘籍买一赠一任凭四郎挑选,仙丹灵药不要钱一般,恨不得让四郎当成饭吃。
自从那日江城忽现黑雾之后,城中闹鬼的怪谈频传。苏道长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气,委托他捉鬼捉妖的案子渐渐增多。因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大概是累的没力气说话了,苏道士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默少语,一旦说话,必定毒舌得叫人哑口无言。
四郎在修道上面,估计是继承了他那个便宜父亲的天赋,十分有悟性。他修炼道术至今不过一年时间,却已经对参同契颇有领悟,叫道家新秀苏夔也愤愤不平,时常借故折腾四郎,说他是傻人有傻福。
所以这天苏道长新接到一个委托,临出门时瞅见四郎在有味斋后院闲逛,就以修习道术不能光学不练为借口,再次拎着四郎上街捉鬼去了。
有味斋最近生意不好,四郎带着店里也无聊,倒很是乐意出门晃晃。
江城军队不知道招惹了哪路鬼怪,频频有军士被人取下首级。这只军队就驻扎在净业湖和南城门之间的空地上,因此被称为南大营。道长今日是受了冉将军麾下一个裨将的委托,来调查江城南大营里接二连三的枭首事件。
过了横街,就来到了十里大道。
新建的牌坊门楼矗立在长街尽头,十分打眼,几乎能让每个从南门进出江城的人最先注意到它。这是一座唐式飞檐朱柱的三层牌坊门口,有足足九间七尺高。高大的门楼在酷热的阳光下投下大片的阴影。
尽管已经是下午,阳光依旧显出一种灼人的白,人在道上走一小会儿,就能出一身的汗。因为南城这边前段时间修城门,地上积了一层浮土,一有马车经过,就扬起细小烦人的尘埃。灰黄的尘土带着热气扑打在朱红门柱上,发出沙沙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