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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七捂住了自己的胸前的旧伤口,肥胖的手在楚巴上发抖。他那肥胖的身体,好像突然挨了一铁锤,从头痛到脚底下,又好像突然掉到冰窟窿里头,从头上冷到脚底下。他那脸上的刀伤疤痕发出了青紫色,两腮的肉也一动一动地痉挛。就像一个掉到万丈深渊下边的垂死的人,没命地要抓到水潭上那发绿的青苔一样,他感到了绝望。他那种消灭红军,渴死红军,挑起藏民的反抗的恶毒阴谋被红军的政策所粉碎了。他现在再也抓不住什么了。那颗落在深渊水面上的头就要沉没了。魏七感到一阵阵昏眩。他原来幻想着以他在藏族地区的熟悉条件和从白军中带来的大批财宝,可以买动整个藏族人的心。他却没有想到,他可以迷惑藏人,可以欺骗藏人,可以乘机欺骗一些还蒙在鼓里的藏人,却不能将藏人的心涂上钱的臭味和云南上等烟土的黑色。藏人的心是红色的,是晶亮的,是揉不进沙子的,只要他们认识到什么是真理的话。
魏七在马上摇晃着,他不经意地碰了碰腰间挂着的、康若水送给他的那把黄埔军官们所特有的“宝剑”。他已经意识到消灭红军,回去大摆威风的日子不会来到了,可是,至于“成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他想,自己干了二十年没本钱的买卖,凭本事、凭手段、凭阅历,并不是像轧臭虫那么随便的容易“成仁”。他想起他的部队叫红军打垮了,他的家,叫红军抄掉了……红军啊,咱们拼到底了。魏七想到这里,仇恨使他平静下来了。他平复了刚才那种绝望的神色,在马上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自己点燃了,慢慢地吸着,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心里非常不安。因为他不仅想到眼前,而且想到他以后怎么办。他想:自己的力量恐怕被胡保抓去了,家里财宝被红军没收了,再不搞个名堂来,官也完了……他越想越得干下去。他对自己说: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把哲仁嘉错抓住了,红军总会慢慢搞垮的。
魏七和哲仁嘉错并马走着。魏七用一切办法来稳定他的伙伴。
魏七拍了拍哲仁嘉错的肩膀,谀媚地说:“没关系,哲仁嘉错。”
哲仁嘉错千总有点失望地说:“就剩下这么些了。”
“没关系,就这样,咱们也干它一下子。”魏七喷着烟圈,胸有成竹地说。
哲仁嘉错千总心烦意乱了,洛桑旺阶问的对,“你推谁?”为什么打仗?哦,为了当营官,为了那么多白花花的大洋,吸引人的茶砖、烟土、布匹……为了威风和权力……哲仁嘉错真不知该怎么好了。他疑惑地问:“还要打么?”
魏七点点头,完全自信地说:“当然,当然。千总,老朋友。你知道,红军过了金沙江,又拖了这么久,人疲马乏。沿途上,咱们又干了它几仗。再说,还有多少藏人反对他们。他们哪,完了。再往下走,这一步棋,他们算是走了死路了。你看,想得多妙啊!明天,红军要不沿江走,就得过雪山。沿江,有我们的大军卡住口子。过雪山,我的千总,你想想看,你们藏人说过,雪山上是九曲十八洞,洞洞有妖精,雪山上,下大雹子,飞大雪块,他们过得去么?不,过不去,他们得冻死在雪山上。”
哲仁嘉错千总笑了。他相信雪山上确实是处处有妖精。自古以来,谁过得去雪山?连活佛也没走过啊!不管你是什么人,要过雪山是比登天还要难得多。他同意地点点头,却又说:
“反正,他们过不去,咱们还打什么啊?”
“不,不,不,”魏七连连摇摇头说:“破坏啊!破坏他的准备工作,不让他们安静,袭击他们。这样……对了,就是这样。”
“好,那就再干它一下。”哲仁嘉错下定决心说。
“这是末一仗,老兄。”魏七笑着说:“打完了仗,营官是你当。杀洛桑旺阶,我帮助你。要茶砖、银洋、布匹,都来找我,怎么样?”
“走哇!”哲仁嘉错催快了坐骑。
他们都得到了幻想中的满足。魏七手下总有二三十个能为他卖命的家伙。而哲‘仁嘉错千总呢,却想着营官,想着那山间小路上响着铃铛的马帮队,马背上会驮着许许多多吸引人的东西啊!只有那些跟在他两个人身背后的骑手们,他们思想混乱得很,真后悔刚才没有能跟上那个勇敢的骑手跑走。现在,留下来,又为了什么呢?在他们的心里,没有魏七的那些毒辣计划,也没有哲仁嘉错的那些可以得到升官发财的美好梦想,有的只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的渺茫前途。
马队在寨子外边无精打采地奔驰着。
“在前边的小林子里宿营。拂晓前,咱们袭击喇嘛寺和那座森林,这一回,够红军吃一顿的。”魏七低声地朝哲仁嘉错千总说着。他同时用手指了指喇嘛寺和寨子间的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
哲仁嘉错千总朝他手下的骑手们挥着手,大声地叫着:“快啊!到前边休息。”
骑手们鞭打着马。他们朝北方的森林奔驰而去。
过晌的太阳,从云中透出一线线光来,照着这伙子怀有毒辣阴谋的马队的影子。
马队消失在山间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