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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之后,没有外人,各家说话便更随意了。
左右不过是痛骂张居正,现在江南的士绅,几乎无有不痛恨张居正的,纵是有一些极少的有识之士,知道土地兼并是革命的来由,历朝兼并的厉害了,则多半要引发朝代更迭,而乱世之中,人不如狗,能平安度过的家族百中无一,所以国家多有财赋收入来养兵养士,其实是好事,国家疲弊,于国于民都非好事,可惜,能这么想的就是百中无一,而敢于这么说的,更是万中无一了。
得罪别的集团还好说,江南的士绅集团,委实不是好得罪的。
几支秃笔,几本笔记,刊印天下,可能数百年后,你一样的名声丑恶,百世不得翻身。
话本,评书,笔记,诗词,叫你百口莫辩。
这种情形,一直到明末清初时才得以改变,清朝统治者比起明朝统治者更狡猾,更残暴,一边扶植自己人,养几条能叫的狗,一边挥舞屠刀,杀尽不服,则天下人服。
在清初时,江南士绅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最少有七千到一万的士绅因为江南抗税一案被杀,整个士绅阶层几被一扫而空,再借明史案等大案兴起文字狱,你不是掌握舆论?朝廷一边收你的书,改你的诗词,一边砍你的脑袋,重压之下,清朝中前期就改变了江南的士风和民风,什么读书人的脊梁,统统将你打折了再说,自此之后,圣君与奴才的关系定了型,几百年后,还有人吹捧“康乾盛世”,而就算是乾隆盛时,人均还比不过万历,所谓盛世,不过是满洲小集团和他们的奴才趴在汉人的身上吸血,数百年后,居然还有人信之无疑。
现在的江南士绅自然还保留着相当的骨气,只是这种骨气不是用在忧国忧民上,而是用在计较自己的利益上,任何人敢触犯他们的利益,自然便是生死仇敌。
“我等说到底还是势不如人。”
顾学平时并不多嘴,此时听众人骂的热闹,终是忍不住道:“小儿前一阵来信,抱怨京里珠薪米桂,实在难居,我叫他去求申阁老,好歹将我家的田土挂一些在申家,结果阁老连见都不愿见小儿。”
“这件事我家亦想做,但申家和王家等各家都不愿帮手。”
“人家是阁老,大宗伯,我等算什么?攀附不上,罢了,罢了!”
江南士绅,彼此声气相连,互相总有一些关系可攀,现在江南籍的官员来说,申时行官做的最大,然后便是礼部尚书王锡爵,也是大宗伯了,而且几年之内必定可以入阁。
可惜申时行不愿收地,破坏自己的名声,同时影响自己在张居正心里的形象,所以哪怕是再亲近的人或再大的面子,申家都不肯收地,到现在,申家在松江和苏州两府加起来还没超过一万亩地,对一个阁老来说,这地太少了。
王锡爵也是大世家出身,此老姜桂之性,性子十分耿直,不好财货,但世家惯性是难免的,王家也收一些地,只是数量较申家更少,好在各人知道他的脾气,骂声反而是比申时行要少的多。
“还是当年徐阁老家,那是仗义的很。”
“是的,当年我家一角地八百多亩,就挂在他家名下,说一声就允了。”
“唉,徐阁老是替我们江南不少人吃了挂落,现在两个儿子尚在充军。”
“也还好了。自夏阁老始,阁老被杀,抄家的不在少数,高大胡子,差点也掉了脑袋,后来隔了几年,冯保还要杀他,张江陵也要杀他,幸得不少有心人力保,才留下性命,老实说吧,徐家弄的太张扬,又碰上海刚锋那样的刺头,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说一声侥幸!”
这人算是熟知当朝和前朝史事秩事的,自严嵩斗夏言,砍了首辅脑袋开始,徐阶斗跨了严嵩,杀了小阁老严世藩,徐阶本人又被高拱斗翻,黯然回乡,高拱被张居正和冯保联手赶走,差点丢命。
本朝的政争,嘉靖以前是文臣互斗,不伤和气,以致仕为止,大家拱手而别,算是君子之争。
自严嵩开了斗杀夏言的先河,大明的官场斗争,也是越来越残酷,而党争的迹象,也是越来越明显了。
凡我同党,则必为同道,而非我同党,则必为奸邪。
他们所说的徐阁老便是徐阶,当年徐家在松江苏州常州等地有超过二十万亩土地,这里头徐家真正自有的其实只是少数,多半倒是各地的士绅,通过各种关系,挂在徐家的门下。
徐阶从嘉靖年间到隆庆年,权势熏灼时不比现在的张居正差,众人将地挂在他家名下,无非就是省力役,省田赋,也省麻烦。
当时的地方官,还有那些地头蛇,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徐家去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