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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凤轻出现在长宁宫的时候,满宫的肃杀之气依然没有褪尽。
看着全宫上下的宮侍各个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色,夏凤轻就大致猜出些什么,毕竟他自由便是跟随在吴氏身边长大,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的母亲,幸亏是个女子,若不然,这四国天下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孩儿给母后请安。”夏凤轻站在吴氏面前,恭恭敬敬的对着吴氏行礼。
吴氏脸颊带笑,神色很是温婉,但只有相熟之人才知道,此刻的她冷静到要人害怕:“凤儿,过来。”
夏凤轻随着吴氏的招手走上前,坐在宫人搬上来的圆凳上,目光却是落在吴氏手中捏着的一张信笺上。
吴氏顺着夏凤轻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做隐瞒,直接将东西递到夏凤轻面前:“你若是好奇,便瞧瞧吧。”
夏凤轻双手接过,隐约在吴氏的脸上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待他真正低头仔细阅读信件上的东西时,本来平静的脸色瞬间变的紧绷。
“怎么可能?”夏凤轻难以置信的翻动着手中的信件,眼神略带紧张的看向神色淡然的吴氏。
他真的很难相信,如果这信件中所提是真的,那眼前母亲的态度,实在是……太让他心惊了。
在他的印象中,女人都是孱弱的,是纤细的,就算是遇见司马媚那个变态货,他也能从司马媚的眼睛里看见几分柔软和挣扎;可是眼前的母亲,那份冷静,那份坦然,简直太让他觉得可怖了。
吴氏知道自己儿子的心里想些什么,她也不准备解释什么;毕竟,现在当务之急,是信件中所提的那件事。
“凤儿怎么看待这件事?”吴氏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鲜艳的凤仙花侵染的指甲如一瓣瓣美丽的花瓣,可是如此漂亮动人的手指,此刻却让夏凤轻毫无欣赏之意。
夏凤轻深吸一口气,舒展的眉心拧得死紧:“心中姨母所提,母后认为可以当真吗?”
吴氏眼神放空,看向窗外那一缕缕灿烂的阳光,似乎在回忆什么:“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或许不会完全信,但如果是发生在爹爹身上,那就有九成是真的。”
夏凤轻手掌猛地一收,等待着吴氏接下来的话。
“我的父亲我最是了解,他是个视权利为一切的男人,却又贪生怕死到了极点;现在他在凌国位列国相,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算是位极人臣,走到权利的顶峰;所以为了让自己有命再继续享福,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到这里,吴氏的声音一沉:“哪怕是伤害自己的子女,替敌人给自己的亲人埋下祸端;在他的心目中,我与姐姐都是他攀登权力顶峰的棋子,你与天儿都是他荣华富贵的保障,今天他能为了一己之利帮助凌洛辰,那么明天,他就有可能将敌人的匕首架到你的脖子上,伤害你的性命。”
夏凤轻呼吸颤抖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用如此心平气和的声音说出这般残忍无情的话,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外公是个那样的货色,而他的母亲又何尝是个好惹的。
想到这里,夏凤轻不禁想起杜璃来,如果有一天事情真的发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他希望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而不是让璃儿背负上杀人的名声。
虽说璃儿讲并不恨他,可他的身体里终归是流淌了部分吴家的血脉,如果这是孽血的话,那他希望是自己亲手去折断与外公之间的关系。
“母后不用担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去做。”夏凤轻沉默了许久后,终究狠下决心,说出这句话。
吴氏欣慰般的看着让她骄傲的儿子,暗暗叹息不愧是她生出来的,这份手起刀落间的决断果然是非常人能够比较;男子汉大丈夫,成就一番事业哪里是顺风顺水的;纵观历史的历朝历代,哪一任明君不是踏着一片鲜血染红的道路坐上龙椅的,更有甚者更是弑兄杀父成就一番伟业,历史的青页只会记录着胜利者的身姿,至于那些可怜又可悲的失败者,只会短暂的被人同情一番后,数十年后又有何人能够记起。
吴氏淡淡的笑着,伸出手去摸着夏凤轻俊美的脸颊,这是她的儿子,让她无比骄傲的儿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代价都能承担得起。
“去做吧!母后相信凤儿一定会给母后一个完美的答案。”
夏凤轻轻眨了下眉眼,跟着便微微的低下头,目光扫落见,似乎没在吴氏身边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母后,秋霜呢?她不是经常伺候在您身边吗?这几次来孩儿都没看见她。”
夏凤轻的声音很轻,可就是这般轻的声音却是让伺候在殿里的所有宮侍皆是浑身一颤,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几分,连带着空气都压抑下来。
夏凤轻注意到这些,眼神一闪,看向吴氏。
可吴氏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依然慈爱的笑着,眼睛都不眨的说道:“秋霜家中除了很重要的事,她是本宫身边常年伺候的人,本宫也甚是疼爱她,所以就跟少监所的人说了一声,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提前离宫了。”
听到这个答案,夏凤轻的脸色丝毫没有半分情绪;提前离宫?家中出了重要的事?
看来,母后还是将他当成了昔年的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对待,一笔钱?恐怕是冥币吧!
夏凤轻冥冥之中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记忆不受控制的飘到在他还是孩提时代的时候;幼时的他十分活泼好动,对什么事都颇为好奇,又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更是无法无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掖庭的内湖里游玩的时候,他因为趴在栏杆上看湖里的锦鲤而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事情。
当他被吓成一团的宮侍从湖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其实并没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喝了几口脏水罢了;可就在那晚,伺候在他身边的所有宮侍一夜消失,等他第二天醒来看着一照顾在他身边的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是,母后给他答案是,那些人因为怠慢了对他的照顾,被发配到偏远的宫殿里伺候了。
而那时他还小,母亲说什么他便是信了什么;总是还以为有一天还能看见那些曾经小心翼翼的陪伴在他身旁的宮侍,直到有一天,伺候在他身侧的宫人在倒水的时候不小心将热水溅到了他的身上,跟着那名宫人就惨无人色的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再三求着不要让他告诉母后。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伺候在他身旁的宮侍都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为什么那些用心照顾他的人,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而消失不见,而又是为什么那些照顾他的人在看见母后时,会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恐惧。
原来,这个永远都会笑脸对待他的母亲存在着另外一面,那一面,是凶狠的,残忍的,血腥的;那双玉手,摸上去是那般的柔滑,可是就是这双手,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掀起了多少次后宫的争斗。
他的母亲,实非常人,司马媚跟她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父皇后宫的佳丽那般多,可是又有哪个美人敢冲到母后面前说半句不敬的话;母后的威望,是用鲜血堆积而成,是一条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垒起来的。
夏凤轻紧紧地抿了下嘴春,在抬起头看向吴氏时,眼底的情绪开始发生着淡淡的变化:“母后,孩儿回来后,似乎还没跟你讲敢于此次去大周孩儿的所见所想,还有所领悟到的事情吧。”
吴氏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当下就觉得夏凤轻是有话要说:“凤儿但说无妨。”
夏凤轻攥紧了拳头,问:“母后觉得,赵礼这个人如何?”
“赵礼?大周的天子吗?”吴氏略作思考,回答:“是个厉害的角色,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上权力的顶峰,甚至还瓦解了盘踞在大周朝堂上的萧家,平顶前朝的四分五裂,安置了几乎被掏空的帝国,他也算是有几分手段。”
吴氏这个人向来心高气傲,能够让她说出这番赞赏的话来,也算是极为不容易了。
夏凤轻看着吴氏,说道:“孩儿也觉得赵礼是个厉害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出奇制胜,表哥曾经说过,还好赵礼这个人并非嗜血好战之辈,若不然,我大夏与凌国也不会如此安稳;孩儿也从赵礼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学到了他稳固手中权力的手段,极为佩服他十年磨一剑,为了扳倒萧家,与萧太后与虎谋皮,步步心计。”
吴氏听着夏凤轻这阴阳怪气的话,聪明睿智如她,怎么会猜不到儿子想要说什么:“凤儿是不是在担心母后有一天会成为第二个萧太后?”
夏凤轻忙从圆凳上站起来,双膝叩地,跪在地上:“孩儿不敢将萧如月那样的女人拿来与母后比较,母后对孩儿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恩孩儿毕生难忘,孩儿若有一天登基为帝,必定会尊母后与太后,好生孝顺,让母后安心的颐养天年。”
吴氏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还是幼时的夏凤轻。
那个时候的夏凤轻,似乎还不到她的膝盖高,生的粉雕玉琢,漂亮的不得了,不知不觉间,那样一个雪团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的走下去,更不需要她在他身边对他指手画脚了。
儿子长大了,不需要亲娘的照顾了,儿子长大了,学会要飞了,儿子长大了,她的怀抱已经容不下他了。
吴氏微眯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舍,可是那丝不舍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取代,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英雄,成为能够将大夏带向更加繁荣昌盛盛世的明君,一个明君,是不需要被一个女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关于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懂。
吴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夏凤轻的头顶,长叹了一声气后,终于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凤儿,你放心,母后不会拦着你的路,只要你能好好的,你让母后怎么做,母后便会怎么做。”
夏凤轻听到这席话,惊愕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根据他的认识,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母亲会这么快就妥协。
可是,当夏凤轻抬起头在看清楚吴氏眼底流露出的弄弄爱意时,恍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怎么傻成这样,母后固然是个狠角色不错,可是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么就怀疑上母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从小便在母后身边长大,他最是清楚母亲在他身上倾注的心思,试问这样无私的爱着自己的一个母亲,会做出阻扰儿子成长的事情吗?
吴氏固然心狠,可他的心狠都用在了保护他的时候,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真正天下母亲都一样的一面,那就是:一个挚爱自己亲生孩子的普通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