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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季米尔叉开两腿,迈着僵硬的、小小的步子走近,一边走一边说:“我开始拿定主意。我这一辈子老是拿不定主意,老是说,弗拉季米尔,要理智些,你还不曾什么都试过哩。于是我又继续奋斗。”他沉思起来,咀嚼着“奋斗”两字。抬起头来对着向爱斯特拉冈招呼道:“哦,你又来啦。”
爱斯特拉冈一点儿都不热情,甚至是带着些许恼怒的回应:“是吗?”
仿佛感觉不到对方的冷淡,又像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弗拉季米尔依然是热情的调子:“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一去再也不回来啦。”
爱斯特拉冈闷声回答:“我也一样。”很显然,这并不是见到对方高兴的一致性,爱斯特拉冈想离开这个封闭时空的意念很强大,就像弗拉季米尔说的那样一去再也不回。
弗拉季米尔热情洋溢地说::“终于又在一块儿啦!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是怎样庆祝呢?”他思索着,也积蓄着已经所剩不多的热情,“起来,让我拥抱你一下。”
爱斯特拉冈没好气地沉着脸,他不认为弗拉季米尔是故意给自己添堵,但他的确是给自己添堵了,爱斯特拉冈很不高兴,不能离开已经让他不高兴了,现在是加倍的不高兴。板着脸,爱斯特拉冈拒绝道:“不,这会儿不成。”显然,这会儿不是一个确定的时间概念,是一个模糊集,如果此刻就能离开,那么一会儿就是极其短暂的,分别的拥抱爱斯特拉冈会热情地给予弗拉季米尔的,但离去的时间看上去遥遥无期,一会儿就变得漫长而不可预期了。
被伤了自尊心的弗拉季米尔冷冷地问:“允不允许我问一下,大人阁下昨天晚上是在哪儿过夜的?”
爱斯特拉冈同样冰冷地回答:“在一条沟里。”可是,这一刻,他的头上扬了三度。
弗拉季米尔一脸羡慕地表情,刨根问底道:“一条沟里!哪儿?”
爱斯特拉冈未作手势,连嘴都没有努一下,毫无诚意地说:“那边。”
究竟是哪一边呢?有可能是那一边,也不一定,那边跟这边或者另一边都是有可能的。而这个问题弗拉季米尔并没有一定非得弄明白不可,他只是羡慕地问一问而已,真要是让他去,他是绝对不会去的。以为他害怕,他揪着心,小心地询问:“他们没揍你?”
爱斯特拉冈表情很丰富,似乎很多情绪都在脸上争夺阵地,于是麻木和扭曲成了最终呈现的定式。:“揍我?他们当然揍了我。”
心里一紧,弗拉季米尔感觉比对方还紧张,赶紧问:“还是同一帮人?”
爱斯特拉冈并不在意,心不在焉地回答:“同一帮人?我不知道。”
“我只要一想起……这么些年来……要不是有我照顾……你会在什么地方……?”弗拉季米尔说起来就感觉到伤心,他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对方当成了驴肝肺。情绪波动的弗拉季米尔果断地提高了音量。“这会儿,你早就成一堆枯骨啦,毫无疑问。”
爱斯特拉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问:“那又怎么样呢?”
“光一个人,是怎么也受不了的。”弗拉季米尔觉得自己真心是为对方好的,略停,他情绪好多了,兴高采烈地说,“另一方面,这会儿泄气也不管用了,这是我要说的。我们早想到这一点就好了,在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在九十年代。……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