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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九妹微微一笑:“我姓黄,我只有娘儿两个。我娘不走,我也就不能走了。”
锁柱听到她说的是河南口音,又说姓黄,就不觉哦了一声,这就由崔四身上,再看到她脸上,见她半黄半白的皮肤,虽没有施什么脂粉,腮泡上倒有两块红晕,以人才比起来,比崔四好多了。
她见人家打量她,也就低了头,微咬着下嘴唇皮。
戴市长奇怪的问道:“你娘丈为什么不走呢?”
黄九妹民了下嘴:“我娘接了人家的钱,给人家看房子,我们所以不走。”
戴其然板起了脸:“我知道,你们这些穷人看房子,是一千块钱一天,要钱不要命,真是胡闹!”
锁柱在边上劝说着道:“人家也是守土有责呢!市长!”
戴其然也不由得笑了。他便回转脸向崔四道:“你很勇敢,难得!刚才那颗烧夷弹,大家事先全没有发觉,幸而经你扑灭,算是一件功劳。我知道你叫崔四,我将来会奖赏你。”
崔四立着正,行了一个军礼。
锁柱在边上看了自己的这个勤务兵一眼:“不要发呆,火还没有救熄,去救火吧。”
他和黄九妹悄悄地走了。戴其然道:“他两人好像认识的。”
“不但认识,将来把敌人打去了,还要请你给他们证婚呢。”说到这,锁柱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堂客春妹子
两人说着闲话,监视着火场,头顶上飞机声是去远了,可是城外四处的枪炮声,却又猛烈地响起,有些地方的响声,就像在城根下。
锁柱眉头皱了皱:“戴先生,你听听,说不定,今晚上,就有战斗可能了。你和你的属员,还有多少警察,全不是战斗员,你们留在这里,不但是帮不了我们的忙,也许要增加我们一番顾虑。”
戴其然怔了一下:“我们还会增加你们的顾虑吗?”
锁柱点了点头:“当然是有,现在可以说,已经兵临城下。有你们在城里,无论在公在私,我们有枪的,都应该保护你们。可是事实上我全副精神,应该去对付敌人,又没有工夫。截至目前为止,西门外敌人距离城门还远,你们由西门出去,找船渡过南岸,还有出路。再迟一半天,就难说了。”
戴其然在呢迟疑了会:“我正有事去见高师长,那么,我们一路到师部去向他请示吧。”
“那最好不过,我们交朋友一场,我不会随便劝你走的。”锁柱想了一会才这么说了出来。
戴其然见他一脸的正气,也就相信了他的话,随着他向师部来。这时城里几处火头,大致已经熄下去,可是火场上的黑烟,还是打着大小黑气圈子向上冲。整个武汉城,都让这黑烟笼罩了。
这曰,还是个阴天,烟雾之下,黑沉沉的仿佛是黑夜的天色,那焦煳的气味,不住地冲入鼻孔。东北西角的枪炮声,非常的迫近,大小街巷,随处都是巷战工事。除了堡垒之外,每个巷口,都有机枪掩体,尤其是整条大街,工事做得特别。地面上的石板,全都挖起来砌成比人高的石头巷,这石头巷子是曲线的,是无数的之字连接起来。工兵营的人正忙碌着,四处抬来石板石块,将这个之字工事,向师部门口构筑下去。
戴其然挨着石头旁边低声道:“这个意思,你说巷战会战到你司令部门口来呀。”
锁柱也低声道:“假使援兵不到,在众寡悬殊情形之下,有什么不可能呢?”
戴其然看着来路默然走到中央银行,锁柱先到师长室里报告了救火情形。然后出来道:“师长正盼望着戴市长来呢,请进去吧。”
戴其然走进去,好在武汉在这屋子里的几位官长,都是熟人,并不生疏,各个点了个头。高飞师长起身和他握着手,让他在小床铺边,唯一的一张小方凳子上坐下:“多承你带着警察帮忙,救熄了火。不过我劝戴市长离开这里,到现在还未蒙采纳,却是不能再迟延了。”
戴其然慨然道:“我并不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只是我受到师长的感动,我觉得一样是守土有责的人。师长稳如泰山地守住这城池,我做市长的走开,似乎不应当。”
高飞在小桌子抽屉里取出一盒纸烟,敬客一支烟亲自擦了火柴,送将过去。
戴其然起身就着火吸了烟。高飞也取着一支烟从容地吸了,微笑道:“戴市长,我是个捍卫国家的军人,我会反对你守土吗,时代变了,武器变了。战略战术一齐也要变,政略又何尝不要变?许多地方在修城,许多地方也在拆城,修城是预备自己固守,拆城就是不让敌人来占去利用。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知道城池的利用,是有时有土还有人的关系的。你是个行政官,炮火连天的围城里,你能行什么政?帮助军事吧,你又不会战斗。你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
现在武汉的存亡关键,不是在增加几百普通人士至一千人来帮助驻守,而是在援兵早曰开到,用大量的军力来反攻。戴市长,只要你不离武汉,你也不能算是不守土。这样,你出了城,倒还是可以给我通消息给友军,把友军引了进来,早解武汉之围。同时,你也可以带那警察联合民众在郊外对敌军作种种牵制,多少还可以帮我们一点儿忙。你在城里,还不是像我们一样,等候友军来援救吗?”
戴市长沉默了一会,看着高飞的脸色,见他还是一如往曰,很和平亲蔼,便道:“高师长,老实说,我一部分是良心上的主持,教我守在城内,一部分是受着师长态度的感动,觉得你这样从容坐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人生百年,也免不了一死,守在城里有什么要紧,不过一死而已,况且这样死是光荣的,所以我决定了不走。现在师长这样说了,我可以考虑。”
高飞笑道:“戴市长这个志向是可嘉的,岳武穆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那是好官。’只是不死,能为国家为大众做出一点事来的话,不死也好,这样,不死也是光荣的,至多是减少一点光荣,决不会站到不光荣那面去。因为我是劝你去迎接援军,不是叫你逃走,你何妨牺牲一点光荣,帮助26师挽救这座城池。你走吧,没有让你考虑的时间了。”
说到这里,戴其然立刻站了起来,点了个头道:“好!我接受师长这个指示,我带了全城警察,由西路冲出外围。若是遇到援军,我必定把城里情形告诉他们。师长的时间是宝贵的,我不耽误师长的时间了。”
高飞也站起来问道:“你决定走了吗?”
“我决定走了。”
高飞便伸出手来,紧紧地和他握着,点了头道:“那就很好,假如你把援军迎接来了,最大的光荣,还是你的。你可由大西门出去,我打电话通知那方面的部队掩护着你和全部警察。”
他们口里说着话,那两只手,却是继续握着摇撼;直到把话已说完,两手才分开。戴市长又深深地点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出去。看他两只眼睛里,已含有两包眼泪水,若不是为了师司令部的威严,他的眼泪却要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