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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军方大规模征集千石以上民船,使得大量的胡商滞留扬州,不少在广州做生意的胡商也赶来了扬州,等待领回自己的船只,大食人、粟特人、波斯人以及南洋诸国的商人,两个月以上的聚集,已经使留在扬州的胡商超过了万人。
这些胡商主要是聚集在扬州北市一带,每天他们无所事事,各个酒肆内都挤满了喝酒和打听消息的胡人。
在北市外一家叫西域骆驼的酒肆里,近百名胡商聚集在这里,酒肆中人声鼎沸,卖酒的胡姬像蝴蝶一样在客人中来回穿梭,兜售刚刚运到的葡萄美酒。
胡商们则三五成群聚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家乡和赚钱永远是他们话题的重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焦急和不满在胡商们心中积压,他们谈话的嗓门开始变大了,平时做生意时遭遇到各种不公平随着酒精的熏蒸被释放出来。
“巴桑老弟,你那点货物怎么会交三百贯的税?我在广州也只交了一百贯税钱,而且我的货要比你值钱得多!”
“不可能吧!”
一名大胡子男子惊愕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可能只交一百贯,你的货是珠宝啊!”
这是两个在巴格达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家乡都在撒马尔罕,两人是邻居,一个叫巴桑,一个叫拉耶尔,最近巴格达市场上的丝绸价格大涨,两人便想着从大唐购货,万里行程当然不会空手而来,一个便买了大量的埃及棉布,另一人则带了不少珠宝,带珠宝的拉耶尔去了广州,而贩棉布的巴桑则来了扬州,棉布在扬州的价格更高一点,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各自回国,将会在巴格达碰头。
但意外却发生了,他们的座船都被唐朝军方临时征用,使他们滞留在了大唐,拉耶尔打听到他们的船是被征用到扬州一带,他便从广州赶来,今天刚刚赶来,便在扬州遇到了老乡巴桑。
两名胡商的谈话渐渐吸引了其他胡商的注意,众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拉耶尔,“你交一百贯钱税,是多少货值?”
“我带了两千贯钱的货,在市舶司填报税款时,我就老老实实填了两千贯钱。”
“他们没给你重新估值吗?”一名商人有些嫉妒地问道。
拉耶尔摇摇头,“我有大食的税单,给他们看了,看得懂看不懂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不问了,我就按两千贯钱缴税。”
“你确定只交了一百贯钱税?”又一人疑惑地问道。
“没错,二十税一,我当然只用交一百贯的税。”
“真主啊!这是怎么回事?扬州为什么要十税一!”
有人大喊起来,这一下,酒肆中仿佛炸了窝一样,又有人大喊:“明明朝廷有规矩,按大食的税单填货值,扬州为什么要重新估值,而估得很高,我根本没赚那么多钱!”
“是啊!按照他们的估值,实际上就是七税一了,税赋太高了。”
“不是税赋高,是他们在乱收税,找他们说理去!”
“找他们去!”
商人们视利润如命,过高的税赋侵食了他们利润,他们最初只能无可奈何接受,暗骂大唐朝廷心黑,居然悄悄提了税,可当他们忽然发现,同样是大唐朝廷,广州依然是二十税一时,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顿时油然而生。
酒肆中乱作一团,一百余名胡商跑出酒肆,怒气冲冲向市舶司衙门奔去。
中唐的关税收入分为陆海两种,陆地一般是由边军代收,往往就直接充入军费,这样就会照成驻军不同而重复收税的漏洞,所以李庆安在安西主政后,便在安西几个大城市内设立了税务司,由安西政事堂来收税,禁止军队代收。
而海上贸易关税则是由市船使收取,分别在扬州、明州和广州设立了市舶司,吴王李璘占领江南后,海外贸易税便成了他的一块重要的财政来源,为了便于管理,他取消了明州的市舶司,而合并到了扬州。
扬州市舶司衙门离北市不远,是一座占地颇大的建筑,门口有一片很大的广场,一般而言,这里只是管理衙门,具体收税在各个港口都有税吏,但最后税钱都要汇缴到这里来。
一百多名胡商冲到衙门前,立刻被守门的几名衙役拦住了,“这里是衙门重地,尔等不得闹事!”
一名汉语流利的胡商大喊:“叫你们官员出来,我们有话要问。”
正好扬州市舶司判官虞世安从衙门内走了出来,他见外面有一群胡人在叫嚷,连出来问道:“出什么事?”
衙役连忙道:“虞判官,这群胡商在闹事。”
“闹事?”
虞世安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闹什么事?”
胡商们见这名官员颇有大官样,便喊了起来,“朝廷的贸易税到底是多少?十税一还是二十税一?”
虞世安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当然知道是多少?二十税一,朝廷早已发来牒文,但市舶使杨迅武却不肯更改,依然要按照李璘定的十税一进行收税,并对胡商们谎称朝廷暂时不改税。
虞世安一直很担心事情会败露,多收的税钱杨迅武没有登帐入库,而是在别处存放,虞世安很清楚杨迅武的意思,因为帐上税款和实际库中税钱存着在巨大差异。
杨迅武便想在朝廷正式清查前把差异补回来,如果朝廷长时间没有发现,能多收一天算一天,这是利用朝廷新旧交替的混乱时期,钻一个时间差的空子。
没想到今天这群胡商先闹起来了,虞世安不想管这件事,他便硬着头皮道:“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要去问一问。”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进衙门了,走过中院正好看见了市舶使杨迅武,他便上前道:“杨使君,外面有一群胡商在闹事,说我们多收他们的税,使君去看看吧!”
市舶使杨迅武长得又高又胖,约六十岁,从天宝八年开始他便出任扬州市舶使,一直到今天。
长达数年的朝廷内乱使江南地区长期处于一种失控状态,没有了对地方官的权力监督,地方官主要靠他们治国修身平天下的抱负和礼义廉耻的圣人之训来自我约束,有的官员能约束住自己,但也有不少官员被贪欲吞没。
这个杨迅武便是后者,他长期盘踞市舶使的位置,大量税钱从他手中经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钱,但有一点却是铁的事实,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向朝廷缴纳过一文钱赋税,他借口漕运不便,便将税钱存放在地下库房内,但只有三百万贯,和帐上的五百万贯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且还不能涂改帐目,帐每年都报给户部了。
上梁不正,下梁也歪,他是大贪,下面的税吏是小贪,市舶使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杨迅武这两天也很紧张,他本来考虑如果实在不行,他就逃往南唐,不料,刚刚传来了消息,南唐覆灭了,使他最后一条路也断绝了。
现在漕河已经疏通,漕运即将恢复,但库房内的三百万贯钱至少要运一年,只要收税持续,他便可以用新帐补旧帐,再逐步修改以后的账簿,可问题是他今年已经六十岁,在市舶使位子上已经做了七八年,朝廷还会让他再做下去吗?
这两天他正心烦意乱,不料胡商也来给他添乱,他正要出去,忽然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吗?他一挥手令道:“不要理他们,把大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