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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板……”钟珊玟微微一愣,才要开口,男子却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比:“嘘……”又略显紧张地向两边望了望:“我这是急着去赶场呢,要是被票友认出来,一时半会儿的可抽不出身来了。你这是去仙乐门上班吧?我记得你一直坐汽车来着,怎么也坐上这种车了?”
“那是东方将军给我面子,特意派车接送。现在战事正紧,东方将军人已经去了西北,我这个小小的钢琴师也就打回原形了。”
“可别这么说,在上海滩,谁不知道你的钢琴是这个?”温晓春竖了下拇指,又夸张地摇了摇头:“依你的水平,就是去了国外也大有可为,没见那个英国领事威廉有多器重你。别的不说,那些洋人领事好多不都是冲着你和欢颜才去的仙乐门?顾老板那么大方,你就是向她要辆车使使,她还能落了你的面子?”
“现在不比从前了,还是低调点好。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小心得天下……”
“大意失荆州——”温晓春打着拍子,拉开长腔,摇头晃脑地接道。
“各位先生,小心扒手——!”车门口,售票员仿佛凑趣般地大声喊道。
两人听了不由相视一笑。
电车忽然哐当一声,停了下来,前边有人在大声喧哗。
车内的乘客纷纷从窗口探出头去,向外张望,就连那个犹太老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先知书》。
“出了什么事?”温晓春低声问。
钟珊玟摇了摇头,向窗外望去。还没等她探出头,一声脆豆般的枪声已经在细雨中响起,清脆的回音夹杂在行人的尖叫声中,越发的肃杀。
因为怕中流弹,所有人都缩回身子,蜷曲着不敢抬头。钟珊玟将身子仅靠车窗内侧,用眼角的余光向外瞥去。
马路中央的雨水中,一个穿马褂的男子脸朝下倒在地上,旁边站了几个拿枪的。其中一个正蹲着身子,用手枪的枪管去捅中枪者。很快,他摇了摇头,扭头向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一个叼着烟的中年人挥了挥手,几个人转身离开了。那个中年人则用脚尖踢了下尸体,将烟头儿吐在了死者背上,接着掏出枪,对着尸体连开三枪,这才大摇大摆地去了。
“干什么啊这是?……”温晓春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慌,“光天化曰的,吓死人哪。”
“是国安局的人,他们在追捕曰本间谍。”钟珊玟叹了口气,掏出一盒金纸包的“白山”香烟来,中指在盒上敲出了两根香烟,叼了一支,把烟盒向温晓春一送:“可惜没抓到活口。”
“那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吓人,在闹市就敢开枪,不怕伤到无辜么?”温晓春摆了摆手示意不抽,随即叹气道:“我记得有一次是警察局的人抓一个曰本间谍,动了枪,结果人没抓到,反而伤了一个过路的老太太,知道那老太太是谁么?是‘冠生圆’刘二掌柜的娘,这事儿闹得挺大,见了报,一时间舆论大哗,听说警察局还赔了钱,但老太太毕竟是伤得不经,差点没命。我说小玟,静安寺离你们仙乐门可不远,你可得小心着点儿。”
“没事,我们那儿还算太平。”钟珊玟掏出打火机,低头将香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转脸向窗外,吐了个淡淡的烟圈儿。“现在世道不太平,曰本人有吞象之心,一直不肯放过咱们华夏,其实他们很早就把手伸了进来。可笑国安局那帮人,现在才知道动手,已经晚了。”
温晓春向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玟,我听说你们边儿好象有共布党的人?国安局已经盯上了。”
钟珊玟瞥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温晓春一窒,随即笑道:“人云亦云么!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管他是曰本人的歼细还是共布党分子,反正都是给人家使唤的狗,这帮人整天偷偷摸摸的搞破坏暗杀,给人抓住,死了也是活该。”钟珊玟讥诮地说:“只要别牵连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倒霉就成。”
“是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都是些江湖闲人,管不了那么多国家大事,能好好活着就行。”
温晓春的这句话刚一出口,电车轰隆一声,到站了。
钟珊玟和温晓春道别,下了车,电车重新迟缓地向前开去。
远远的路过那具尸体时,钟珊玟向那里瞥了淡淡的一眼。
青黑的马路中央,雨水呈现出一汪凄恻的暗红,向四周极慢地渗淌着。宛如一曲哀伤到了极致的柔板。
尸体旁,落了一只圆框黑边眼镜。
钟珊玟将夹着香烟的左手伸出窗去,没有让温晓春看到指间那轻微的颤抖。
钟珊玟在马霍路附近下了车,随着“叮当叮当”的电车声向北走去。
雨水打湿了脚下的青砖,路面尽是凸凹不平的水洼。湿冷的空气渗透进钟珊玟的皮肤,肌肉,乃至骨缝里,不断稀释着她体内的热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