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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皇上大老爷您说,俺们本来是叫第十卫的。”陈六子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道:“后来从三月份儿开始,伯爷便开始让俺们卫去深山老林子里头砍树,而且还专砍大树,时间长了,别的弟兄就管俺们叫伐木卫,到了后来,咱们自己也这么叫。刚才俺一不留神,说漏嘴了。”
他这个表情,却是很有些憨厚可爱的意思,正德看了,不由得莞尔。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正德心中却是很高兴,心中暗道,看来对朕修建大朝殿这件事儿,最上心的反倒是连子宁这个边将,竟然派了一个卫的士卒专门去伐木,这份儿心思,倒是难得了。
想到这儿,心情大好,刚才对那些邪教的烦恼早就抛诸脑后了,他很畅快的哈哈一笑,道:“跟朕说说,你们运送的,都有什么木头啊?”
“这个可多了!”陈六子摆着指头道:“有柞木、有白桦、有红松、有雪松、有铁桦木……”
“铁桦木,那却是什么东西?”正德打断了他,纳闷儿的问道。
陈六子得意一笑,这若是换成别人,未免被正德认为是猖狂不自重,而有了刚才的印象垫底儿,他这会儿却是觉得这陈六子很有几分爽朗直率的可爱,当真比那些朝臣们的嘴脸好看百倍!
只听陈六子道:“这是俺们东北特产的一种木材,只有在长白上雪峰上才有,这木头比铁还硬,刀也砍不进去,枪也扎不进去,往水里一扔还下沉,就算是把木头泡到水里一年,刮开之后,里头还是干的。俺们都管这玩意儿叫铁木,后来伯爷见了,说这玩意儿是桦树的一种,这才改了名字,叫铁桦木。俺们想尽千方百计,砍了两棵给皇帝大老爷您给运过来。”
正德一听,却是不信,脸色一沉,道:“这世上还有比铁更硬的木头,你怕不是撒谎欺瞒于朕?”
“这哪儿能啊!”陈六子顿时叫起了抱天屈:“现在俺们车队里就有两根儿铁桦木,大老爷您要是不信,俺给你运来瞧瞧?”
林雄奇斥道:“无礼!”
正德却是摆摆手,眼中带着笑意:“那便瞧瞧。”
陈六子馋着脸道:“嘿嘿,大老爷,不过那玩意儿忒也沉了,俺们若是运到这儿来,怕是您这轿子撑不住。要不,您……”
“你小子!”正德皇帝那手点了点头,却殊无怒色,道:“也罢,便随你去瞧一瞧。”
说罢,几人便是下了这如意斋。
皇帝要去旁边儿瞅一眼,可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刘吉祥眼见有了表功的机会,赶紧下令要禁军随着护卫,正德皇帝不耐烦道:“朕不过是去瞧瞧,何须如此麻烦?队伍继续前进,不得停下,你带上二十个骑兵随朕过去便是。”
刘吉祥赶紧应了,带了二十个精悍的御前侍卫带刀官,有着人抬了步辇过来,便簇拥着皇帝向着一边的野地里行去。
只是刚才他被训斥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不免就是林太监蒲一回来就把刘太监给兑了个趔趄,不少见刘吉祥势大已经投靠了他的宫人内监都是动了别样的心思。
队伍继续前进,皇帝却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一边的野地里。
皇帝驾到,上千运送大木的武毅军士卒山呼万岁,声势浩大。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才更能感觉出来这些木料的庞大之极,带来的那巨大的视觉冲击力。
正德向一边策马的陈六子道:“陈六子,那什么铁桦木呢?若是拿不出来,朕可要以欺君之罪治你!”
“得嘞,您就请好吧!”陈六子翻身下马,一溜快跑的进了队伍,没一会儿,一队军士便是赶着大车过来。
陈六子带着众人把车上的木头扔到地上,正德打眼看去,这铁桦木比起武毅军运送的其他大木来要逊色不少,不过也有七丈来长,要两人合抱粗细,笔直笔直的,还带着树皮,树皮呈暗红色,接近黑色,上面密布着白色斑点。
看上去也是其貌不扬。
陈六子笑道:“皇帝大老爷,要不您就选个人来试试?”
正德点点头,向一边的众将士道:“你们谁去!”
刘吉祥刚刚被训斥一番,这会儿却是有心补救,他也是不信这铁桦木如此之坚硬的,只以为陈六子是扯谎,也是想揭破其谎话,让皇帝面上有光。便自告奋勇道:“皇爷,要不便奴婢试试?”
正德瞅了他一眼,道:“去吧!”
“诶!”刘吉祥赶紧应了一声,下了战马,三两步走到那铁桦木边儿上,打量了一番,拔出腰刀便是狠狠的向着的树干上砍去。
他也是贼,选的却是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这样便也省力一些。
他虽然是个太监,却是身材孔武,若不是下颌无须的话,见到的人也只以为是个猛将,而且他执掌御马监多年,手底下数万军兵,本身武艺也很是高强,这一刀斩下,竟是凌厉生风,看这意思,经要把那小臂粗细的树枝一刀斩断!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腰刀重重的砍在了树枝上,众人臆想中的一刀两断并没出现,树枝上只是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而且刀砍在上面的时候,还崩出来无数的火星子。
刘吉祥这一刀用劲儿极大,竟是震得虎口都出血了,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傻愣愣的看着的那道白痕,心道,这树当真是硬的跟铁一般?
众人也是齐齐讶然,正德皇帝讶然之余,却还是有些欣喜。
这铁桦木,自然是如此之坚硬的,其木质坚硬程度,比橡树硬三倍,比普通的钢铁硬一倍,乃是这天底下最硬的木材,在后世,人们把它用作金属的代用品。前苏联曾经用铁桦树制造滚球、轴承,并用在快艇上。且其质地极为致密,所以一放到水里就往下沉,即使把它长期浸泡在水里,它的内部仍能保持干燥。
铁桦木的硬度是钢铁两倍,更别说是这个时代的铁了,怕是三倍都有余!子弹打在这种木头上,就像打在厚钢板上一样,只会迸飞,木板纹丝不动。
崩裂了刘吉祥的虎口,这算是好的。
陈六子得意洋洋道:“皇帝大老爷,俺没说错吧!”
刘吉祥自请,却是一刀之下,被崩裂了虎口,手上也疼,心中更是惊怒,当下便是黑着脸冷喝道:“放肆,敢在御前这般说话?寻死不成?”
“唉~~”正德皇帝摆摆手:“他一个乡野粗人,你跟他置什么气?”
刘吉祥赶紧唯唯诺诺的应了,此番又吃了挂落,便更是沮丧。
正德笑道:“传旨,武毅军陈六子一行,体贴朝廷,运送大木有功,着赏白银百两。”
顿了顿,又向陈六子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陈六子这会儿福灵心至,赶紧道:“一千五百整!”
正德微微一笑,又道:“再赏一千五百副棉甲罢了。”
说罢,便是摆摆手,步辇转了个弯,向大轿的方向抬去,身后一片山呼万岁的感激之声。
一边往回走,正德一边向林雄奇问道:“武毅军运来的大木不少?”
“可不是么!”林雄奇心思一转,他这次险些失势,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便是在外朝没有一个强力的引援,因此此时心中一动,便是道:“西南那边儿的大木现在少得多了,奴婢听工部那些官员说,一开始的时候,连大朝殿的一千零二十四根大柱子也凑不齐,还是多亏了武毅伯,他着人送来的那些大木,都是极为庞然的,很快便凑足了那些柱子,现如今还剩余了不少呢!陛下您不是要建铜雀台么?奴婢看那些都能用得上的。”
他顿了顿,又道:“朝廷里的事儿,奴婢不懂,不过在这事儿上,武毅伯是很尽心的。”
他说的总体来说乃是实情,不过略有夸大,但是人这两片儿嘴,碰一碰,说的话稍微褒奖或者是稍微贬低,便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效果。尤其是对于正德皇帝这等喜怒无常的君王来说,就更是如此,下人们都是揣摩着他的心思说话,一句话说的不对,这心里,便是记恨上了。
正德皇帝点点头,却是沉吟不语。只是心里,对于连子宁却是多了一份愧疚之情。
他本来就是那等姓情中人,爱憎分明,爱恨强烈,最是恨背叛和欺瞒,但是这个人的姓格却不是那等很凉薄的,更多的时候,他看自己,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
他也是那等非常执拗的人,典型的跟牛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朝臣越是劝诫,他就越是不听,其实心里,已经是明白过来这个事儿了。
当初听了江彬的密告,便是对连子宁非常之厌恶,因此下了那道旨意,不但是要惩戒,更是要剥夺其军权,甚至若不是这会儿东北实在是无人镇守,女真扰边,干脆便把连子宁给捉拿到京师来,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后来,连子宁荡平海西女真,立了大功,本来是应该大赏的,群臣也是这个意思,便在朝堂之上力劝。但是偏偏正德却是拗不过面子,便硬是压着,那去东北责罚的钦差,也未曾召回来,但是心里,已经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而这会儿修建燕山大朝殿,连子宁又是如此的出力尽心,说实话,对于正德皇帝来说,在这事儿上出力,比打了一场大胜仗,那可是要重要的多了。
这心里,对连子宁的恶感一扫而空,更是起了一些愧疚,便寻思着,要不要把那钦差给召回来,但是想想,君无戏言,这心里却是拿不下。
这会儿林雄奇也没摸准皇上的心思,若不然的话,只需要在旁边进言一二,连子宁那一番羞辱,便是可以免去了。
大部队前进的非常之缓慢,少顷一行人便是撵了上去,来到了如意斋下面,正德皇帝正要上轿,忽然便看到后面跑过来几匹快马,一顶轿子,向这边急匆匆的赶过来,他打眼看过去,便看到那骑着马的有暂代兵部尚书戴章浦,内阁次辅谢廷式,内阁三辅林静宜,都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员,正德顿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脸色便拉了下来,心道又有什么事儿来烦自己了?
隔着远远的,林静宜便是扬声道:“皇上,大喜啊!有大喜事了!”
正德心里一宽,转而便是疑惑,心道难不成是安南或者是西北那边儿打胜仗了?
几匹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三个重臣下马,那轿子里面,却是内阁首辅杨慎走了出来,四人一道向皇上走来,见礼。
正德摆摆手:“无需拘礼了,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上去说话。”
说罢,便是上了如意斋,四个重臣也依次上去。
林雄奇打了盆水,拧了个热毛巾把子递给正德,正德一边擦脸一边道:“怎么,有什么喜事了?”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见戴章浦眼观鼻观心摆明了是不管了,谢廷式吸了口气出列,喜形于色道:“启禀陛下,有大喜事了!武毅伯率军大破福余卫老营,斩首三千余,福余卫死伤无数,老营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武毅伯派来报讯儿的信使刚刚才到达京城,留守兵部的司管不敢怠慢,赶紧着人把折子……”
他还没说话,正德皇帝便是已经豁然站起身来,满脸掩不住的急切,道:“折子呢?”
戴章浦这才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折子,递给了正德皇帝。
正德赶紧接了过来,打开细细看。
看着那奏章上的一行行文字,正德皇帝脸色变幻无定,喜悦、惊讶、振奋、释然、内疚等等,交杂在一起,很是复杂。其中更是透着骨子大快人心的快意之感,让人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很是舒畅。
戴章浦悄悄地打量了他两眼,看到这等神色,心里便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有底儿了。
正德皇帝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脸上那笑意再也压抑不住,似乎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是笑了起来。
他一把把奏章摔在御案上,仰天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意和舒爽,就像是一个人被摁在水中无法呼吸好几分钟,终于是浮出水面,畅快自由的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样的感觉。让人感觉到这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欢欣。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大笑过了。
正德皇帝现在心情非常之愉快,很是舒坦,似乎从那天呕血昏迷开始就一直纠缠于他的胸闷的感觉,现在也是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他也没理由不高兴。
大明周边这些国家,臣服于大明的只有朝鲜一个,除此之外,就是诸如琉球、小琉球岛上面的几个小国这等撮尔小国了,其它的那些地区姓的大国——北有哈密王、叶尔羌、吐鲁番、鞑靼土默特部、鞑靼、瓦剌、朵颜三卫,三姓女真,南有高棉王国、吴哥王国、新罗王国、黎氏安南四个大国,无一不是跟大明朝呈现敌对态势。像是早年永乐朝那般万国来朝,四海臣服的场面,早就已经是明曰黄花了。
而究其原因,也是因为自秦汉以来,在整个大东亚,包括东南亚,东北亚甚至是中亚这片广袤的地区内,中华民族始终是占据着无可置疑的主导地位,中原王朝是北至北海,东到大洋,南及南海,西极流沙,这片广袤地区不折不扣的主人。周围的这些国家和民族,被中原王朝——汉唐元明——压制了上千年,一旦做大,自然是疯狂的反扑和仇视。
而在周边这些敌国中,要说正德皇帝最恨的一个,自然是非朵颜三卫莫属了——他恨得不是从来意义上的敌人,而是背叛者。偏偏这个背叛者,又给了大明一个最为沉重剧烈的打击——三十万京军战死于大宁城下,让大明朝元气尽丧。
数十年间才缓过来。
是以当初正德得知了连子宁和福余卫勾结之后,哪怕是知道唯有如此才能解女真之围,但是兀自是心存芥蒂,极为的不悦,更是将连子宁狠狠训斥了一顿。
而现在得知朵颜三卫之一的福余卫受到武毅军的重创,连老营都给烧了,如何能不高兴?
这是对宿敌倒霉的幸灾乐祸儿。
这等情绪,这些重臣自然都是理解的,实际上,也他们对于正德的姓格,也是颇为通透,若不然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
但是正德接下来的反应,却还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正德看了几位重臣一眼,道:“几位卿家都在,却也是正好,朕有些话,便于你们商议商议,何如?”
杨慎几人齐声道:“还请圣上训示。”
正德沉吟片刻,沉声道:“松花江将军辖地,北临女真,连子宁扫平了海西女真之后,与之接壤的建州女真更是勇猛凶悍,极难对付,西边儿则是朵颜三卫,往南,高句丽与之也相距不远。连子宁要抵御强敌,还要驻守松江以北新开的数百里土地,内腹更有野女真等蛮族未曾驯服,十卫之兵力,怕是艰难,是以朕想着,便允其扩大规模,增加至二十卫之兵力,众卿看来,何如啊?”
要给武毅军扩大兵力?
这话说完,大伙儿在脑子里一转,便都是明白了——什么为了边疆大计考虑啊?之前怎么也没见考虑过呢?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已。看来皇上对连子宁很是满意,这会儿这等行为,自然就是变相的嘉奖奖励了。只不过皇上爱面子,不好意思说之前自个儿错了,便寻了个训了这么个由头儿来说话。
众人心中暗笑,多少年了,这位爷爱面子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不过他们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这四位重臣,戴章浦乃是连子宁的岳父,这个年代,还不怎么讲究亲属避讳,一人为官,家人不得经商之类的,而是更加的讲究人情味儿。所谓举贤不避亲,只要是有能力,便是亲手提拔,也是可以的。以戴章浦和连子宁的这地位,若是戴章浦不为其铺路,不事事照顾,那众人反倒是会感到奇怪,言其冷血。
至于杨慎,则是和戴章浦交情甚好,更是连子宁婚事的主婚人,有这么一份儿情意在里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