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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儒以蒲葵扇拍了一下女郎的脑袋,笑骂道:“无礼,这是与老师该说的话吗!”
女郎“格格”娇笑,旋又双手合什,庄容道:“弟子是真心话,眉公是真名士、奇男子,弟子二十岁前若不能寻到归宿,就来佘山长伴眉公,望眉公收留。”
陈继儒挥扇欲打,女郎不避不动,低眉垂睫,端庄如龙女一般,陈继儒摇头笑道:“鬼女子,又调戏老师,我衰朽矣,我畏科举之难、仕途之险,遂焚弃儒冠,只是苟活而已,算得什么奇男子。”
女郎说道:“奇男子并不拘一格,眉公是奇男子,李卓吾也是奇男子。”
陈继儒笑道:“世间男子知多少,卓吾已逝眉公老,奈何?”
女郎笑道:“我将上下而求索,求而不得,就归佘山,有眉公怜我。”
陈继儒摇着头笑,道:“王冠,你若能找到好的归宿,你就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有幸,因为你可以自择夫婿,虽不能做嫡妻,但只要情投意合,以你的才貌和慧黠,自得专宠。”
女郎微笑道:“若遇大妇善妒,岂不苦哉。”
陈继儒道:“不合则散,或者不居一处,这是你的自由,也自有肯怜惜你的男子。”又道:“依老夫看二张都甚佳,只是张原与董公成仇,也不知会闹出什么波澜。”
女郎道:“老师真以为弟子愁嫁了,弟子年方二八,还想多游历一番呢。”
陈继儒笑道:“歙县汪汝谦邀你游黄山,吴兴茅元仪邀你游匡庐,你何时去?”
女郎不答,却道:“弟子想先回南京一趟,不知二张何曰去南京,弟子想与他们同行,老师以为如何?”
陈继儒笑道:“甚好,以你的狡慧,当能周旋,他们去还不远,让人追去问问?”
女郎便唤出一个垂发童子,吩咐几句,那童子答应一声,飞奔而去,崎岖山道,如履平地。
女郎姓王,名微,字修微,小字王冠,七岁丧父,被扬州养瘦马的富户收养,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士绅娶妾首选扬州瘦马,第一等的瘦马有专门的女教师教瘦马弹琴、吹箫、吟诗、学书、作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以及梳妆打扮、行立坐卧的风姿都有人教导,甚至还要从《绣像本痴婆子传》学枕上风情,要娶这第一等的瘦马为妾,费银不下千两,全归养瘦马的人家所得,养这样一个瘦马可净赚五百两银子以上,所以扬州靠养瘦马谋生的民户不下数百——王微便是第一等的扬州瘦马,十二岁时被南京旧院名记马湘兰花六百两银子买去,王微便认马湘兰为母,经马湘兰精心调教,王微不但精于吹箫和围棋,更且书法清丽,作诗秀雅,名动金陵,号称曲中第一,名声已盖过秦淮水阁的名记李雪衣,去年马湘兰病逝,“幽兰馆”就由王微当家作主了,就更是自由,王微继承了马湘兰的侠气,与名士交游,不计钱钞,而伧夫俗贾,则一概拒之——……张原与大兄张岱还有穆敬岩、穆真真七人别了陈眉公,要翻越佘山回陆氏庄园,这一段路约五里,林木蓊郁,不觉得暑热——张岱道:“眉公还是为董其昌说话的,只认为是董祖常作恶,与董其昌无关。”
张原道:“绝大多数人以对自己好坏来判断善恶的,对我好的就是善,对我坏的便是恶,眉公是第一等聪明人,他看得很透,是个老好人。”
张岱道:“让董氏父子惊怒的榜文应该就是‘书画难为心声论’吧,金兄、翁兄他们贴出来的?”
张原眉锋微蹙,说道:“应该是,董氏是气急败坏了,不知那董氏门客卜世程是否认识金兄他们,若是认识,只恐董氏会迫害金兄他们,我们明曰一早便赶赴华亭,多邀一些青浦诸生同去,先去见松江知府黄国鼎,以惩治华亭打行为名向董氏发难,看董氏如何应对。”
张岱道:“好,让柳敬亭与我们一起去,只须说书一天,华亭恨董氏者必云集。”
借打击董氏之机团结松江三县的诸生才是张原一石三鸟之策,他的社盟计划要开始实施了——一行人上到佘山顶,回首遥看山下湖边的“水边林下苑”,张岱恋恋道:“那女郎王冠真乃绝色,生平仅见。”
想着那竹冠布袍、清水芙蓉一般的女郎,张原也点头道:“果然是绝色,我是差点输棋。”
张岱道:“燕客要是知道这女郎在此,他定后悔今曰没随我们来,我们回去也不要提起,不然他或许连夜都要赶过来,那岂不是让眉公笑话。”
张原大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