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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听到了,有人听懂了。
藏在音符肌理下的谨小慎微,美的像是上帝抛向人间的一道彩虹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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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幽幽已经尽可能避免从钢琴前的小小身影中挖掘这段旋律演绎背后的前世今生。
但车琳指下散发出的感召力又令她不可抗拒。
情感是音乐艺术的生命,隐蔽含蓄的琴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她的神经不放,终是勾出她脑海中的童年情景画面。
同样的孤独,同样的身处人群之外。
林幽幽听得懂车琳想要说什么,尤其当车琳左手接过右手双音旋律。
双手交替功能后,声响呈现出的失衡让她感受到一丝挣扎。
再次将无助的音乐形象强化,阴暗的旋律向下,持续向下,失控一般地向下,连带着整个舞台的光线也渐渐暗淡下去。
直到视域里只剩下坐在聚光灯下的少女,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依然在奋力地指尖跳跃。
只是琴声越来越小,越奏越慢的颤音,终于像是不受控制地一头坠落进黑暗之中。
当la的颤音最终停到了一个不和谐的si音,林幽幽皱了下眉头。
车琳弹错了?先结束了波音,把颤音遗留到了最后?
可即便这么处理,按照演奏法,la的颤音在la与si的快速交替轮回中最后要回到la,才算是结束。
车琳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听到这里,她忽然又失去了方向,没有回到主音la的变奏尾声让她感到一阵冰冷。
如果用颤音来描绘这段音乐的下坠感,回到la才是落地,可停在si上,是否意味着坠落远远没有结束
只是整个音乐厅,随着车琳缓缓从si音抬起的右手食指,陷入了窒息般的宁静。
无论如何,第六变奏已经结束。
可应该紧随其后的第七变奏并没有如期而来。
没有人敢在这一刻呼吸,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钢琴前。
没有回归主音的旋律段落如同没有落地的双脚,但是这段旋律确确实实到这就结束了,方正整个人兴奋得面红耳赤。
这一波音乐的戏剧张力被车琳最后留下的si彻底拉满!让人无法不对下一变奏的情绪释放充满强烈渴望。
神了,这孩子神了。
在他看来无论车琳是无意还是有意留下这个“错误”,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他愿称这一刻为神演段落。
来吧来吧天才女同学,继续释放你的天才潜能吧!
一旁齐国娟在车琳收手那一刻也起身坐正,孩子这段尾声处理实在有点像实验音乐。
距离车琳收手已经过去两秒,现场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反而显得更加压抑。
吴丽娟、魏三碗、陈文昌、李庆、潘越、林幽幽、霍晓东、汤少冲、聂广平,每一个人都带着想法各自等待着。
吴复生单纯地期待着一个手臂爆发。
李安不得不承认剧本已经失控,他清晰地记得蓝天杯的决赛上,车琳的第六变奏还如春日夜下的蝉鸣流水。
并且孩子在台下的练习中,没有一遍是把第六变奏和第七变奏断开来弹的。
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小车已经做好了最后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李安心里默念着,同一时刻,钢琴前的小车动了。
师生二人心意相同一般,升格镜头下,小车缓缓抬起手臂。
砸!
“噹!”
势大力沉的一击带着浩瀚的史诗感!
一组低沉的琴弦嗡鸣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自扬起的响板中冲出,冲向音乐厅顶。
三秒休止符之后,音乐再次以有声进行。
“噹!噹!噹!!”
紧接着,令人目不暇接的三组激荡和弦在她的手臂推动下硬生生地推出三道霹雳一般。
两条干柴般的细小手臂,再次爆发出与其不符的爆发力。
每一组大和弦都释放出生猛火力大的震撼效果,带着同样的不甘和同样的飞儿扑火。
上一次,车琳在这里倒在了舞台上。
这一次,她能感受到体内用之不竭的充沛力量。
并且每一次落臂她都能感受到情绪又上了一个台阶一般。
“噹!!噹!!噹!!”
老师,你听见了吗。
小车脑海里呼唤,每一脚踏板都像是为了将她的声音传得更远,传得更响。
传到每一个人耳边的清晰和声进行再度让人感叹。
陈文昌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这踏板技术,每一次和声转换都没有一点点杂音。
这点其实并不难做到,他自信蔡丰年演奏这一段也能做到这一步。
可如果在如此刚猛连续推和弦的情况下,蔡丰年还能做到每一个踏板都踩得这么干净嘛。
他不敢肯定。
但他可以确定,今晚过后,蓉城钢琴圈将诞生一个可怕的角色。
他已经无法把这个叫车琳的孩子当成一个寻常的天才琴童来看,他一直都在注意这个孩子的神情。
这个孩子身形虽稚嫩,甚至比起同龄孩子显得要瘦弱许多,但眼神中流露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同龄的孩子还在演奏音符,可这位小小年纪已经可以演奏经历,这已经不是天才两字可以形容。
尽管仲永之伤的悲剧已经不止一次又一次在今天循环上演,可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目光和琴声中已经有了对生活的洞见。
好苗子。
李安收了个好苗子。
陈文昌希望李安能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引导着这个孩子正常走路就好,别走了他的老路。
望着舞台,听着演奏渐渐走向平静和谐,他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他和蔡丰年的父母那么逼着蔡丰年,不给蔡丰年那么大压力,蔡丰年今天脸上的笑容会不会多一点。
随着车琳结束第七变奏,陈文昌在想如果他是今天这场比赛的打分评委,他会给车琳一个最高分。
尽管他是蔡丰年的老师。
这届比赛,无论是接下来的高中组还是大学青年组,都是以选拔为主,从选拔的角度,车琳身上显露出的光芒已经盖过了现场所有人。
但比赛终还要回到综合考量,横向对比三个孩子的曲目以及各种技法的运用和音乐风格的把控,别尔克维奇改编的这首帕格尼尼终究太小。
如果车琳只能弹到这里,冲击量也只是和另外两个孩子打成平手。
不过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了十几年评委,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能和贝三莫八打成平手的别尔克维奇帕格尼尼变奏曲。
要知道贝三和莫八的演奏者已经是蓉城新一代琴童中的翘楚。
别急,孩子。
你的路还在后面。
陈文昌心里喃喃着,伴随着第八变奏重回轻快。
音色清新如午后蝉鸣,阳光之下铺展开放了一路向日葵,所呈现的色彩弥漫着十三岁少女的纯真,一直开到秋风中沉醉荡漾着的田野。
整个音乐厅的气氛与刚才疾风骤雨般的激烈紧张形成了强烈的色调对比。
小鸟愉快地从麦田上空飞过。
穿过溪流,穿过森林,穿过第九变奏,唱诗班的旋律在湛蓝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安静祥和的曲调如大自然的恩赐,抚慰着人心,淳朴温暖。
小鸟像是已经找到了方向,坚定地飞啊,飞啊,带着歌声的翅膀,所过之处,偶尔停留片刻好奇地打量一番新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令她向往。
尽管错过了实验的报名时间,但是车琳觉得这个春天她已经收获得够多了。
她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