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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将酒带回祈梅苑,已是费了不少时候,每个人都尽可能地拿了最多的酒,穆青松半路就与大家分别,应是要将两坛青梅酿送到穆容雪那里去了。
再回到祈梅苑时,江晓莺正无聊地在院子里踱步,叶衣荷又流着口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席文清的长袍。席文清则是和柳含烟一同凝望着那株红梅,无有言语。柳梦生这才发现从师姐那里凝望梅花的同时,还能望见之前不让进入的那处院落,现在那里似有灯火闪烁,柳梦生猜测必是穆容雪正在其中。
大家纷纷把取来的酒放好,柳梦生特意把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坛放在了自己脚下。
“哎,我说,你们不是去取酒的吗?怎么整的都跟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江晓莺好奇地问柳梦生。
“一言难尽啊,”柳梦生故意扮出神情复杂地看了江晓莺一眼,感慨道,结果却被江晓莺捶了一拳。
好在是大家并没有因为这趟异常艰辛的找酒之行失了兴致,用清水简单梳洗一番后就都纷纷落座相互酌酒了。柳梦生刚要给自己酌满一杯的,结果却被穆青竹拦住:“柳兄呀,良宵小聚,哪里有自斟自酌的道理?雪怜师妹还不快给客人斟酒。”
“客随主便,那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梦生笑着回道,一手扶住酒杯一手托住杯底向殷雪怜送去。
殷雪怜接过酒杯将酒斟满,抬眼浅笑道:“柳公子请。”
柳梦生笑嘻嘻地将酒杯接了回来,一边看着殷雪怜一边浅尝了一口,却被杯中之酒分了几分注意。这青梅酿的酒体并不厚重,入口十分清冽,果香并不张扬,令此酒品起来十分淡雅,宛如甘泉入喉,饮之竟能使身心有一种久旱逢霖之感,不禁令人神清气爽,随后而来的是清浅而悠长的青梅香气,回味悠远,令人沉浸其中,思绪渐远。
正些许分神之际,殷雪怜已是转身为柳含烟和江晓莺斟酒去了,柳梦生见了有点遗憾之感,却又为能品到如此世间珍品而不胜欢欣,于是便想落座继续品味。可还未完全坐下就被穆青竹一把揽到一边:“话说,柳兄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家的雪怜师妹?”
“青竹兄何出此言?”柳梦生问。
“我们家的雪怜师妹一向怕生,向来山庄来客人都是不敢接见的。可是今天却对柳兄格外亲近,若不是先前认识,莫非……”穆青竹一脸坏笑道。
“有吗?青竹兄是不是看错了?”柳梦生装作糊涂,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呢,”穆青竹笑道。
还未等穆青竹接着往下说,就被安雨初扬声打断了:“今夜既然已设小宴,何不例行惯例,填词作诗一番。”
例行惯例?柳梦生听了不由心道,难道你们经常背着冷美人喝酒?不过,安雨初自己就会酿酒,这样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算了吧,就你们几个词不达意、句不成诗的,就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凌酌桂接道。
“没关系啦,难得美酒良辰,大家要是有才华就施展呗,”江晓莺一听却来了兴致,指着柳梦生道,“而且要是论才气的话,喏,这人的水平肯定就不高。”
“你这小鸟,平时伶牙俐齿、叽叽喳喳的,想必也是能歌善赋的。待会儿写不出来,可不许耍赖啊,”柳梦生反击道,然后就被江晓莺瞪了一眼。
“哈哈哈,那就还是老规矩,写不出来的就自罚三杯,”穆青竹说完就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就去拿酒坛。
结果却被凌酌桂一把夺了下来:“我看你就是见这青梅酿不俗,想多喝几杯吧,不行,这次不能这么算,得作出诗来才能喝。”
穆青竹一副养儿不孝,不对,是带师弟不孝的悲痛状:“以前不都是这样,怎么今天就要换规矩了?”
“凌师兄说得对,写出来的人才能喝,写出一首三杯酒,怎么样?”安雨初赞同道。
“三杯太少了吧,而且你有自信能写几首诗呀?”穆青竹质疑道。
“不然一首五杯何如?”凌酌桂提议。
“好,就这样,”安雨初率先同意道,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
见无有异议,安雨初接着说道:“那还是选出一人作第一首,第一首写出来之前其他人就先随意饮酒,这第一位就要写出来之后才能换来五杯酒,之后就都要一首五杯了。”
“那这次怎么决定第一首由谁来作?”萧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雨初问道。
“刚才是谁着急喝了一杯来的?”凌酌桂拖着长音道,众人遂都看向了穆青竹。
穆青竹本想修理一番凌酌桂,但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只得扶额道:“那就依你们吧。”
“竹哥,别忘了刚才你可是先喝了一杯,所以第一首只能换四杯喽,”凌酌桂道,萧楚和安雨初,甚至是叶衣荷都疯狂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好好,服了你们了,”穆青竹无奈道,“早知道刚才那杯就慢点喝了。”
“那这一次的题目是什么?”席文清问道。
“嗯…题目嘛…”凌酌桂思索着目光在祈梅苑中游移,待余光扫到那株红梅,遂眼中一亮,“就定咏梅吧。”
“咏梅,好呀,就定咏梅!”安雨初立马同意道,萧楚见了也是疯狂点头。
“咏梅呀,容我想一想,”穆青竹皱着眉头说道。
“竹哥慢慢想,我们先喝着,”凌酌桂说着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说罢,众人便开始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夜景,顺便推敲自己的诗作,留下穆青竹一人对着酒杯苦想。虽说是可以随意饮用,但是大家也都慢慢细品这青梅酿,似乎是都觉得喝快了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就在柳梦生正开心地为自己斟满酒第二杯的时候,就听到穆青竹突然爽朗道:“好了,听好了,都别喝了啊!”
“啊,青竹师兄这次怎么这么快啊?”安雨初有点不舍道。
“都别喝了,别喝了,凌老弟快把酒杯放下,”穆青竹按住凌酌桂端起酒杯的手臂。
“好好好,我等洗耳恭听竹哥大作,”凌酌桂无奈地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听好了啊,”穆青竹起身清了清嗓子,遂抑扬顿挫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春迟,
笑杀东君百万师。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有霜姿。
“还不错嘛,”江晓莺拍手鼓掌道。
“多谢江姑娘夸奖,”穆青竹一脸轻松地说道,随后还未坐下就马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酿喝了起来。
柳梦生细品了一下穆青竹的诗,比起一般咏梅凌雪傲霜之品格,这一首却是轻狂尽显,虽然用韵无误,但还是有很多疏漏的。
柳梦生不由自主地转向正在得意洋洋的穆青竹道:“青竹兄这一首押韵倒是押韵了,就是平仄似是有所疏漏。”
此话一出,桌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时一怔,穆青竹手一抖差点把杯中酒洒了出来,江晓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道:“你居然还懂写诗!!!你是不是瞎说的啊?”
“怎么?不信呀?”柳梦生悠然道,却是自己也开始有点不大相信了。
“我又不是很懂写诗,我怎么知道?”江晓莺道。
“柳公子没有说错,青竹师兄的这一首平仄确是有误,”殷雪怜轻声道。
江晓莺望了望殷雪怜,又看了看柳梦生,感觉想戏谑的方面太多,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了。
“就说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不听呀,显眼了吧,”凌酌桂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道。
“见笑了,没想到柳兄在诗词方面有如此造诣,”穆青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敬意道。
“惭愧惭愧,在下也只是能够鉴赏一番,若论写诗填词,兴许还不及青竹兄功底,”柳梦生表面上故作谦虚,实际上心里是真虚。方才推敲穆青竹的诗作时,脑海中虽是闪过了无数的格律规范和写诗技法,甚至还有些灵感。然而柳梦生自己十分确定在桃花坞时没有学过诗词,即使有读过一些诗集,但也是纯当消遣的。若论学诗,自有记忆以来他可是连声律启蒙都没有涉及过的,顶多也就是偶尔会听到师姐哀物,却也只沉浸其中不作他想。此时却对诗词鉴赏如此熟悉,想必是失忆前有所研究,自己先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仅擅长品鉴酒饮,还对诗词有些造诣,又不知为何会被悬赏通缉,柳梦生顿时对自己的过往多了几分好奇,不像刚出桃花坞的时候那般不在意了。
“那竹哥这一首还算吗?”凌酌桂道,穆青竹听了苦着脸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看着穆青竹扬了扬眉毛,遂开口道:“当然算,写诗本来就是有感兴怀,何况古人留下的很多佳作也是几经推敲修改来的,如今花前月下,若是太拘泥格律平仄,岂不是大煞风景。”
“柳兄说得好!”穆青竹暗暗舒了口气道,“不过,今日既然有柳兄这般熟识格律的高手在,不如借此将大家的诗文斧正一番,可好?”
“只是在下才思尚浅,不敢妄加置喙,不如诸位一同推敲何如?”柳梦生想了一下道,才思尚浅什么的自然是瞎说的,分明是柳梦生对自己的才学完全没有把握。要说自己才学深,却不能轻易地有感而发,但要说才学浅,却又是灵感无数。所以柳梦生都不清楚自己是何种程度,又如何指点别人?而且本来就是到人家府上做客,要是一过来就指点一番,岂不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
“好呀,那改成了的人也能换五杯酒吧,”凌酌桂嘴角一扬道。
大家一听便都开始积极苦思如何修改,穆青竹倒是悠哉了起来,一手倚在石桌上喝着酒,还不时调侃萧楚和凌酌桂,给他们捣乱。不过也是,方才大家都在美美地品着这青梅酿,就他一个人对着酒杯发愁写诗,现在换做穆青竹一人品酒,看其他人一起犯愁,当然是要得意一会儿了。
少顷,只听有人说道:“且听这番修改何如。”
闻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席文清,大家纷纷停下思绪,待其发言。
席文清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了才起身缓缓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岁迟,
笑嗤东阁候春枝。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同雪姿?
席文清一诗念完便开始观察众人的反应。
“好厉害,席姑娘好文采,”江晓莺立刻赞许道。
“平仄是都对了,只是……”殷雪怜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呢喃道。
“雪怜妹妹,有何高见?”席文清见殷雪怜似是对她的修改有些异议,便有些不满地问道。
“嗯……”殷雪怜被这么一问,脸上微微泛红遂低下头去,像是有些怕羞不敢开口。
柳梦生觉得自己似是明白了殷雪怜意思,不免欣赏起了她的才情。席文清这一修,确是把诗中的平仄之误改正了,只是这一修却也把诗中的轻狂之意削减了大半,而易换的字词也让诗中染了几分轻佻。
柳梦生见殷雪怜怕羞迟迟未能道出,便开口说道:“只是,如果让在下选一首的话,我兴许更偏向青竹兄的原作。”
殷雪怜抬眼看向,眼中更添了几分倾佩,柳梦生见自己果真猜中了殷雪怜的心思,不由得心头一喜,扮作淡然的样子向殷雪怜点了点头。
“哦?这是为何?”席文清见两人似有眼神交流,便转眼看向柳梦生道,言语间带了些火药味。
“干嘛这么麻烦?柳叔叔不是说了,可以不纠结什么平平仄仄的嘛,”叶衣荷嘴里嚼着点心说道。
虽然很感激这一番话缓和了气氛,但是听叶衣荷管自己叫叔叔,柳梦生神色不免暗淡几分。
“是啊,这花前月下的,尽兴就好,何必非得遵循这些条条框框的,是吧,柳叔叔?”江晓莺终于从千丝万缕想戏谑的事中挑出来了一个。
“是啊,大家尽兴就好,也不必非得遵循格律,柳某也是无心的一句,若是大家为此而伤神,倒显得是在下的不是了,”柳梦生白了一眼江晓莺,接着说道。
“哪里的话,是我这帮师弟师妹平日里没遇到过柳兄这样造诣颇深的人,难免有些少见多怪,柳兄不必在意,”穆青竹一边喝着一边侧头对柳梦生道。
“是啊,柳兄不要在意,咱们之后就不要太在意格律的事了,”凌酌桂一脸还不是你挑事的表情撇了一眼穆青竹。
席文清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穆青竹和凌酌桂,又似是想到了方才的事,转向殷雪怜抿了抿嘴道:“看雪怜妹妹方才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莫非已经有作品了?”